《梅兰芳全集》集先父生前著述、发言、诗稿、书信近二百多万字,洋洋大观,举世无双,不胜感叹,先父及“缀玉轩”友人地下有知,当含笑频首。

关于梅兰芳的艺术见解与理论的全面阐述和印证,在20世纪上半叶没有条件做。缀玉轩群贤毕至,十余名干将,均为来自不同领域的文人墨客,他们戮力同心,抛除己见,与梅兰芳一道构成磁石的两极,相互成就。但他们各有工作,没有组织,无人领导,“缀玉轩”不是一个实体,是当年无量大人胡同归居之名。在梅兰芳精力最旺盛的年代,他们就开始规划、思考、准备做这件事,却因社会制度的错失,误失良机。20世纪50年代之后,有了组织,有了研究院,然而大家都忙,也还没有充分意识到出一部《梅兰芳全集》对继承发扬民族传统艺术有多重要。今天,中国戏曲学院傅谨教授率他的团队,花费多年心血做成了这件功在千秋的大事,算是“中国梦”中的一瞬间,精彩的瞬间小梦。

梅兰芳的第一出古装歌舞剧《嫦娥奔月》开创了京剧新的表演形式,在京剧史中是重要的一笔。“缀玉轩”不规则的分工是:齐如山列提纲,李释戡写剧本,冯幼伟提供了排戏和表演给外国人看的场所,舒石文管服装,吴震修研究服饰花纹,徐兰沅设计唱腔,身段、舞蹈梅兰芳自己设计,大伙儿出主意。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我父亲和许姬传先生一起写的《舞台生活四十年》,描述了整部戏的成型过程,没有系统的理论阐述,做不了这件大事。多年来,傅谨教授一直强调《舞台生活四十年》的理论价值,我想他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我出生时,“缀玉轩”已经成为历史,上海思南路87号的“梅华诗屋”延续了“缀玉轩”的一部分功能,已经没有条件和必要搞成“缀玉轩”的规模了。

我开始学戏、演戏的“梅华诗屋”年代,《生死恨》要拍电影了,也基本上是我父亲统管了,许姬传、许源来帮了做些文字工作,连《生死恨》戏的名字也是我母亲亲自取的,我父亲原来从《易鞋记》改编过来时,戏名为《生死梦》,我母亲说《生死恨》更贴题,于是就定为《生死恨》了。场子、服装都由我父亲定了,唱腔方面王少卿先生也出了不少力。这样班子可以出好戏,但是要做出《全集》,也是不可能的。50年代以后,“缀玉轩”的宿将已成老人,冯耿光、李释戡、吴震修虽常来我家,已经不是工作状态的人了。当年的吴迎小朋友,就是李释戡先生向杨畹农先生推荐学戏的,六十多年过去,吴迎能帮我做些事了,写我的传记了。

傅谨先生是一位很具独立思考精神的戏曲理论家。为了写这篇短序,吴迎提供了傅谨先生廿余篇有关梅兰芳的著作和论文,包括《文汇报》和《北京青年报》上刊登的访谈《“梅兰芳时代”能否重现?》《重新解读梅兰芳,提供一种不同的视角》,其中提出“选择重新梳理大师留给今人的文化思索”和“梅兰芳是中国文化传统血脉延续的标志性人物,也是中国文化成功地向世界传播的标志性人物”,“血脉延续”和“世界传播”都会是中国梦的精彩片段。所以傅谨先生来做先父的全集,我很高兴,梅氏家族都感谢他。

诚然,我父亲这一辈子,演戏后面的故事,书信来往等有所疏漏是难免的,错讹之处,也不会没有。做学问,可以不断的补充,甚至一代一代的人去补充。

2015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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