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戏苑【微信征文来稿】观神木晋剧团《母殇》
11月3日,我在青年宫演艺中心观看了神木晋剧团演出的晋剧《母殇》。该剧主要讲述了女主角枣花在新婚之夜被日本人抢走,之后沦为慰安妇,后又杀死日本军官,侥幸逃走,然后又生子、遭疑等种种磨难,展示了主人公从十八岁到八十多岁这样的一段经历。其中有失去亲人的“悲”,也有沦为慰安妇的“愤”,更有雨夜产子后的“惑”,还有遭人非议的“屈”,悲愤交集,描制成一部史诗般的凄美画卷——《母殇》。此剧虽为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的应景之作 ,但绝非普通的手笔,堪称经典。写几点观后,与大家共享。
一、情真
“情”为戏之“眼”,一出戏如果有了“情”字,便有精神。个人认为,此戏成功的最大的一个原因,就在于它时刻在写一“情”字:家国情、儿女情、母子情,三条情线,相互交织,贯穿始终,让人感动、令人深思。
家国情。该剧的女主人公枣花在新婚之夜,被日本人抢走,丈夫、公婆等亲人均死在了日本人的刺刀之下,之后又遭受了非人在虐待,成了慰安所的一名慰安妇,这便是《母殇》一剧发生的背景。第一场用写实的笔法,表现了日本人残杀中国百姓的暴行;第二场又用写意的笔法,表现了日本人在慰安所的不耻行为,无论是写实还是写意,均是在控诉日本人所犯下的种种罪恶,旨在告诉观众:勿忘国耻,铭记历史。该剧通过对日本人罪恶的控诉,用反衬的手法表现了这种家国之情:国强才能民安,国兴才能民富。《母殇》的第二场,当枣花杀死龟田,扯掉日本国的太阳旗时,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想这是观众对这种“家国情”最好的共鸣!
儿女情。剧中除女主角之外,还演绎了一位男主人公秋根。秋根一生都深爱都枣花。枣花选择了冬生,秋根便尊重枣花的选择,甘做轿夫送枣花出嫁,这是爱;当枣花从慰安所逃出,产下日本人的孩子时,秋根不顾村民的非议、父亲的反对,依然坚守着枣花,并默默守候了枣花一辈子,这也是爱。秋根爱着枣花,女主人公枣花又何尝不爱秋根呢,当第三场,枣花推开舞台上的旋转门,两人的手牵在一起的那一瞬间,自已的无助、心酸,倾泻而出,她多么想找一个宽阔的肩膀来支撑自己呢?但枣花最终还是把门关上了,她选择了清白,舍弃了自我。这种选择是为了自己,但更是为了她所爱的人不受伤害,她不想连累秋根。我想这种超越世俗的爱,更难能可贵:“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母子情。枣花一生的痛苦均为日本人所赐,日本人除杀死自己的亲人、糟蹋了自己之外,更痛苦的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一生想甩都甩不掉的“包袱”:在慰安所怀上了日本人的孩子!枣花在秋根的劝说了留下了孩子:战争是有罪的,可孩子是无辜的,这便是母之大爱。这种母爱超越了国仇家恨,生死荣辱,是该剧浓墨重彩的一笔,该剧取名《母殇》,也便有此意。可与枣花的付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儿子狗儿的不理解,误解母亲,并最终离开了母亲。所以枣花的后半生便是在痛苦的等待中渡过的,可到死也没能等回儿子。当儿子狗儿最终得知真相,想回家向母亲赎罪时,看到的也只是母亲的遗像,母亲已与其阴阳相隔。当大幕落下,一位母亲的雕塑从舞台上空缓缓降下,观众的情绪无以复加,眼泪夺框而出,《母殇》的这种悲剧性更加深了母爱的份量:母爱无疆!可见母殇,情之殇也!
二、线明
剧本,一剧之本,好的剧本就如同一条线一样,能把演员的唱念做打、灯光、舞美等戏曲原素像串珍珠一样把其串起来,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共同体现戏曲之美。晋剧《母殇》的成功,便得益于剧本的精彩。其实,关于反映抗日题材的戏曲很难写,尤其是写慰安妇背景的戏曲。剧本写深了,画面容易血腥、暴力,引起不必要的民族仇恨;写浅了又怕隔靴搔痒,难以解气,所以这种题材既要把日本人的残暴揭露出来,又把不至于让人反感,增加民族仇恨,所以这个“度”很难把握。但晋剧《母殇》做的很好,恰到好处,不偏不倚,笔墨详略得当。该剧对日本人所犯罪恶的控诉只占了整出戏的一部分,在前面进行了情节上的交代,随后笔锋一转,把重点放在了因为这场灾难,给一位母亲带来的种种磨难,借鉴了“伤痕文学”的某种写法。这种“反衬”的手法十分高妙,画面并不全是血腥的场面,但对日人所犯的罪恶,却是滴滴血、声声泪,表现的入木三分。
其实,中国戏曲的精髓是传统戏,即古装戏,传统戏是“角”的艺术,观众欣赏的是演员的唱、念、做、打,而不是听你讲了一个什么精彩的故事。比如晋剧《走山》,该剧所讲的故事本身很简单,就是一主一仆在雪山逃亡途中的一个场景,但一经演员的演绎,此剧便魅力四射,成为了晋剧舞台上的精品。何以如此呢?这便是角的魅力,演员如果表现精彩了,观众会忽略故事本身的情节,这是传统戏中的“人保戏”。而观代戏则不同,舞台上写实的东西多了,有些东西不需要演员表演了。比如同样表现舞台上的“下雪”场景,古装戏一般是不会下雪,全凭演员的唱腔、表演来展示其中的场景。而现代戏则不然,一旦需要下雪的场景,舞台上便会运用先进的科技手段,顿时让画面大雪纷飞、白茫茫的一片。其实,现代戏的这些变化,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它削弱了演员的表现能力,降低了“角”的作用。如此一来,现代戏便只能靠故事情节来弥补其不足了,这就是典型的“戏保人”。
对于现代戏这种以剧情为主的表现方式,我们不能简单的评价是优是劣,因为其存在便有其合理性,因为中国戏曲史谁也避不开现代中“八大样板戏”的辉煌。《母殇》的剧本使该剧成了一块很好的璞玉,他给演员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创作空间。
三、角优。
无论是上文第一点所讲的“情”也好,还是第二点所讲的“线”(剧本)也罢,这二点均是由舞台上的演员来体现的,如果演员做的不好,那么前面的一切便等于零,而《母殇》的演员在整部戏中,可以说是可圈可点,十分出彩,此谓之“角优”。
先说男主角马双林先生吧。说实话,这部戏我是冲着马老师去的。近年来自己一直在学习孙派、研究孙派,而马老师又恰是孙昌先生的入室弟子、孙派传人,所以这是一次非常好的观摩、学习的机会,不容错过。果不出所料,整场演出,无论是唱腔,还是表演,马双林老师都完成的十分精彩,孙派韵味十足,不愧为孙派高徒。其中有一段“燕儿归来声声唤”的唱腔,版式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平板,但这一段却赢得了大家的数次掌声。当时孙昌老师正坐在第四排,我在第一排,当我扭回头看孙老师的时候,发现有好几位观众也都正在看孙老师,老师微笑着。我想这些掌声一方面是为台上的演员的喝彩,还有一点,就是大家在向孙老师、孙派艺术致敬呢!其实这就是流派的魅力,也正因为如此,戏曲艺术才能更富有生机。
接下来再说《母殇》的第一主演、枣花的扮演者凌玲女士,同样也是表演不俗,真没想到一个县级剧团能有如此出色的演员,真是山沟沟里飞来的金凤凰。该演员不仅声腔优美,而且做戏感人。其饰演的枣花,从十八岁时的青春少女演到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角色横跨了小旦、青衣、老旦等等行当,但主演每个年龄段都表演的恰到好处。声腔极具可塑性,年轻时的“脆亮”,中年时的“大方”,老年时的“稳重”,这一点深见得女演员的功力。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凌玲老师不是一味的卖弄嗓子,而是从人物的性格去安排唱腔,以情带声,声情并茂。演员没有专门的运用高腔、嘹子等去向观众要掌声,而是通过对角色的演绎去打动观众。有时可能掌声不是太多,但我知道“枣花”已经走进了我们的心里,和我们一起哭,一起笑。我想,这也是演员的一种境界。
神木团的戏折子上写着这样一句话:“瞄准文化争梅花,追赶浙江小百花”,我想这绝对不是一句空话,因为《母殇》一剧的两位主演都具备了拿大奖的潜力。我想,假以时日,他们会实现这个梦想的。因为篇幅有限,该剧其余的演员此处就不作一一介绍,但均表现不俗,请让我们记住他们的名字吧:狗儿的扮演者薛永豪、二秃子的扮演者王树红、老倔头的扮演者王春海、枣花爹的扮演者牛虎虎、枣花娘的扮演者白改莲、枣花爹的扮演者张美琴、冬生的扮演者刘玉东、龟田的扮演者刘建雄等等,一并向他们致敬!
正如上文所提到的一样,晋剧《母殇》是一块璞玉,它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提了三点可观之处,也说几点不足吧。
第一点,便是《母殇》的道白。俗话说,“千斤道白,四两唱”,足见道白对于戏曲的重要性。《母殇》一剧主要是以普通话为主。其实在地方戏的现代戏中,究竟是选是地方方言,还是选用普通话,这可能是两个不同的艺术观点,各有各的道理,难说孰是孰非。如果现在代戏的道白真的如话剧演员一样那么讲究、老道,倒也不失为一种尝试,但《母殇》一剧中似乎其普通话也不是那么规范,有的夹带山西口音,有的夹带陕西口音,感觉整出戏听觉上不是十分协调。毕竟戏曲不同于话剧,我们的戏曲演员也不是话剧演员,对如何运用普通话来传情达意这方面来讲,毕竟没有话剧演员那样专业,我们的戏曲演员平时舞台上常用的还是晋剧的山西方言道白,这也是术业有专攻,无可厚非。所以个人还是主张用方言道白为好,这样一来能体现地方特色,二来也是扬长避短。
当然,这种地方方言并不是纯粹生活中的语言,这是一种经过艺术加工的舞台语言。晋剧艺术通过数百年的舞台实践,在其演变发展中,前辈的大家们也给我们总结出了晋剧的道白规律:即普通话的字,太原官话的音。另外,晋剧传统戏的道白一般又分为韵白和土白两种,演员根据角色的分类和各行当的要求来选择运用那种道白,比如须生、老生、青衣、小旦等行当多用韵白,要上韵来念白,即俗称的打起调来说话。而三花脸、彩旦等小人物则多采用土白,就是说更接近于生活中的语言。现代戏因其真实,贴近生活,应选用土白为主。晋剧《喜玲》、《油灯灯开花》、《上马街》等作品都是现代戏的经典剧目,在人物的道白上也给我们做了榜样,使我们有了参考的样本。
《母殇》一剧,除演员的道白需要精心打磨之外,舞台上某些场次的道具似乎也零乱了一些。现代戏的舞台设计主要是以写实为主,这一点与话剧相似,除写实的门、窗、桌椅之外,还有一些有意象、有代表性的道具,比如磨盘、辘轳水井等道具,因为这些是那个时代、那个地方特有的东西,这些道具的的出现,对营造那种特定气氛是十分巧妙的,这一点值得赞扬。但如果道具太多了,可能对舞台的画面以及演员的表演产生一定的妨碍。这一点也值的思考,因为舞美是为演员的表演锦上添花的,而不是画蛇添足。
除此之外,个别场次中的一些画面衔接,似乎也略有唐突。比如第二场,翻译官请枣花去见龟田时,灯光与音乐便戛然而止。如不加注意还认为是剧场突然停电了呢!还有一场,村民们对秋根照顾枣花十分不解,好像是村长吧,还是那位演员,对秋根说,“你这是何苦呢”?当演员说完此话后,灯光是如上面一样突然暗了下来,画面静止。个人感觉这两处画面的转接似乎生硬了一些,如果用音乐或其它的舞台手段来过渡、衔接一下,可能会更好。
看罢戏后,我负责送孙老师和师母回家,一路上孙老师对此剧赞不绝口,甚至说,此戏某些地方甚至比《红高梁》还要好!孙老师作为《红高梁》的主演之一,能讲出此话,尤为难得。当然,这其中有老师的谦逊之言,但更多的是对《母殇》的赞誉。除了为他们的成功点赞之外,有一点也需要我们去反思,一个县级剧团能推出一步如此精湛的扛鼎之作,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我想,这就是一种为晋剧、为戏曲无私的奉献精神,真的,我们现在的晋剧太需要这种精神了!
凌玲饰演枣花剧照
马双林饰演秋根剧照
《母殇》剧照
作者:雷苗伟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