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盆中花, 要人精心调养;也不是园中叶,令人万般怜爱。我只是深山中的一株草,乱发粗饰,虽有一丝柔情和半点娇媚,更有那一霎那的狂野。”
——选自梁谷音《红尘有爱·人间有情》
一个明媚丽日的上午,笔者敲开了昆剧表演艺术家梁谷音的家门。一抹鲜绿跃入眼帘,迎接我们的是身着绿色中式上衣的梁谷音。杏眼含笑,但那明亮的目光却分明透射出几分坚毅。恍惚中,眼前幻化出她随笔中那个山中小草的形象。
童年的万福庵记忆
梁谷音喜以野草自比,因为野草柔弱的身躯中蕴藏有顽强的品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更像是她人生的真实写照。
有一段鲜为人知的万福庵童年记忆,一直深藏在她的心底。8岁那年,父死母离使无依无傍的梁谷音被迫走进庵堂,为万福庵一位老疯尼收养。在4年上千个清冷的日子里,本该是天真烂漫的童年却淹没在晨钟暮鼓中。
4年后,一则来自大上海的招生广告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顶开压在身上的巨大石块,纤纤小草终于破土而出。1954年,年仅12岁的梁谷音考入了华东戏曲研究院的昆曲班,从此走进了神圣的艺术殿堂,并最终成为昆曲界的名角大家。
正旦、花旦、泼辣旦均能应工
聚光灯下,一婆娑女子翩然入目,杏眼低敛,明眸闪动,煞是动人。看她碎步点点,徜徉回环,粉妆玉琢之下,颦笑顾盼之间,几点婀娜,几许轻盈,几多梦幻。于是朱唇微启,幽幽的甜润的浸着味儿的昆曲就传了出来,钻入耳里,飘入心中,不温不火地把你拉入邯郸梦境……
在逸夫舞台刚刚上演的新戏《邯郸梦》里,那个有着少女般眼眸的女子,正是梁谷音。
从艺50年,梁谷音日日与昆曲为伴,昆曲成了她身体不可割舍的部分,成了她永远的梦。在昆曲这条芬芳但却充满艰辛的艺术之路上,她忘情地吸吮着前辈的雨露滋养。
19岁,刚刚毕业的梁谷音即跻身上海青年京昆剧团的十大金牌之列。虽然文革期间曾一度被下放做工,但她对昆曲的迷恋丝毫没有衰减。回沪后,重操旧业的她艺术激情一发不可收拾。听见丝竹就想展歌喉,听见锣鼓就想跑圆场,同学们嘲谑她道:“梁谷音得了戏癌,等她死了,给她盖上一件袍子,她就瞑目了。”
《思凡》中朦胧羞涩的小尼姑,《烂柯山》中不安清贫的崔氏,《潘金莲》中妩媚风骚的潘金莲,《婉容》中凄楚可怜的婉容,《描容》中孝感动天的赵五娘……50年来,一位位性格迥异的艺术形象在她的演绎下活灵活现,活色生香。
以昆会友雅士云集
在梁谷音家客厅,有3幅水墨画格外引人注目。其中两幅为著名画家谢稚柳、陈佩秋所送,另外一幅是上海中国画院老院长程十发所赠《烂柯山》中梁谷音的崔氏造像,该画在法国获奖后就由梁谷音亲自珍藏,程十发曾评赞梁谷音的舞台上一颦一笑,都翩翩入画。
以昆为媒,以昆会友。梁谷音家一直雅士云集,并因此留下了不少让人津津乐道的轶事趣话。
画家谢稚柳与陈佩秋夫妇,在梁谷音十几岁时就开始迷她的昆曲,但却无从谋面。直到1978年他们回到上海,通过刘异龙的“中介”才正式相识。梁谷音回忆,那时她常住画家家中,先排给他们看,得到认可才在团里演。她每次演出,画家不仅场场不落,往往还要买上几十张戏票送亲友。画家夫妇还在《艺术世界》撰文说:“梁谷音的戏是千百张仕女图。”
古园林专家陈从周从小喜欢昆曲,在同济大学任教时,学生不唱昆曲他居然就不给及格。虽然他与梁谷音相识很晚,但几次见面就成了莫逆之交。一次,梁谷音在同济演出,陈从周几个星期里忙前忙后,大事小事一概亲自操办,说交给别人不放心。演出时,台上的灯晃了晃,台下的陈从周就坐不住了,他箭步冲上舞台,大骂工作人员失职,好好的演出就被他这么一搅整个乱了套。
师恩难忘师德相传
早已两鬓染霜的梁谷音总是念念不忘沈传芷、张传芳、朱传茗等“传字辈”老师的关怀帮助和提点教诲。
50年前,孤身一人的梁谷音看着同学节假日兴高采烈地回家,忍不住想家想娘。一次为排解寂寞,她跑到传达室帮老伯开门,正巧碰到了沈传芷和薛传钢两位老师。“空着帮开门,浪费大好光阴,还是来唱一段吧!”沈老师拿起笛子要她唱一段《藏舟》里的“山坡羊”:“泪盈盈做了江中的花片,惨凄凄做了天边的孤雁……”刚唱了两句,梁谷音就泪水哽咽,再也唱不下去了。老师急问原因,她抽泣着回答:“我不知为什么,只是我与剧中人邬飞霞一样是无父的孤儿,恰恰也是14岁。”上个月刚刚痛失爱女的沈老师霎时两眼发红,在薛老师的撮合下当即收了梁谷音做义女。
从此,在学校的八个春秋,但凡周末,沈老师总要陪着梁谷音。他白天课堂上教小生,晚上自修教梁谷音旦角。还为她添衣置鞋,关怀备至。自然灾害时,他自己的儿子吃青菜,梁谷音却每天保证两个荷包蛋。
对恩师的感怀之心不知不觉中转移为对弟子的谆谆关爱。现在,梁谷音仍然在上戏戏曲舞蹈分院任教,每周三次,一丝不苟。众多的昆曲后生都受过她的指点。私下里,也常有学生登门拜访。去年10月,苏州昆剧团的青年演员吕佳、施远梅,还正式成为她的入室弟子。此外,她还欣然接受了上海同济大学的邀请,成为该校昆曲社的艺术顾问,并长期执教昆曲的选修课程,向大学生介绍昆曲知识。
让世界分享昆曲的美丽
英国、丹麦、瑞典、美国、日本……各种交流演出应接不暇。从1987年至今,梁谷音已先后赴美国10次、赴日本16次,各种出国演出50余次。长年活跃在国际舞台上,她用她那优美的唱腔和生动的肢体语言,让昆曲这门古老的中国艺术与异域文化碰撞出新的火花。
2001年7月,华盛顿索米四博物馆,在中国文化节上,她受邀表演两位古人祭奠先人的戏:一个是《琵琶记·描容》,赵五娘公婆死了,她描公婆的容祭奠他们;一个《浇墓》,乔小青祭奠苏小小。那一次让梁谷音感触颇深:“哎呀,那是我演戏演到现在成本最少、效果最好的一次。”博物馆内陈列的祭台成了现成的最好舞台,堆满了死者照片的展览厅里那哀哀怨怨、凄凄惨惨的氛围让在场的每个外国人都看得眼泪直流。“就三个人,也没有麦克风,笛子和鼓由在美国的昆曲演奏员担当,也没有字幕,就是给观众一张剧情说明书。我说你们懂吗?他说我们不懂,可是我们知道这个意思。”梁谷音沉浸在激动的回忆中。她一个人的戏,一天3场,一演就是3天。
外国观众的喜爱,使她那份要与世界一同分享昆曲美丽的愿望变得更加近了。
妇“唱”夫“随”不羡天上仙
“中午我给你们做椒盐小排,再煲个汤,怎么样?”采访的空隙,梁谷音的老伴王济生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询问。“可以的。”梁谷音温柔地应了一句,“往常都是他买菜,我烧饭,今天有客人来,就只能让他忙活了。”说话间,脸上挂满幸福。
外面的梁谷音是奔波忙碌的;家中的梁谷音则如一叶停靠在港湾里的小舟,安详而静谧。
她唱曲,有人给她拍曲;她排戏,有人帮她品评;她踌躇迟疑时,有人为她出谋划策……这位闺中良友、艺术高参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老伴王济生。
王济生曾经做过上海昆剧团的团长,也做过上海文艺创作中心的领导,从上海越剧院艺术总监的位子上退休。对戏曲,对昆曲,他自有自己精到的理解和独特的参悟。昆曲不仅是两人的“月下红老”,更给了他们永远都说不完的共同语言,以及那份长久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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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谷音:上海昆剧团国家一级演员,昆剧表演艺术家。第二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和首届上海戏剧白玉兰表演艺术主角奖得主。师承张传芳、沈传芷等名家。戏路宽广,正旦、花旦、泼辣旦等均能应工。嗓音甜润,表演细腻,泼辣动人,善于刻画各种不同的人物形象,因而被誉为“性格演员”。
(摘自 《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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