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12日至14日,比利时列日市瓦洛尼皇家剧院,大型经典昆剧《长生殿》(全本)用连续三天的完美演出,让来自比利时及其周边国家的千余人次欧洲观众,首次领略到了昆曲艺术的韵味和风采,成为布鲁塞尔艺术节上的一个亮点。而就在四个月前,昆剧青春版《牡丹亭》在美国加州大学四所分校连续演出12场,掀起了一场“昆曲旋风”。两岸三地联手打造两部昆剧经典之作的“大手笔”,均出自昆曲的故乡苏州。一时间,昆曲的“苏州现象”备受关注。这一现象的出现,与苏州市近年来实施的一系列昆曲保护与创新工程是密不可分的。
曾陷入窘境的昆曲刮起了“旋风”
画面拉回到2004年2月17日,台北新舞台剧场。全本昆剧《长生殿》在此首演,千余个座位座无虚席。清丽婉转、余音袅袅的昆剧乐声缭绕全场,场内场外屏息凝神。一曲《长生殿》唱罢,观众手捧鲜花跑到后台“围追堵截”。当剧组离开台北,赴新竹、台南、桃园等地巡演,不少戏迷一路追随,6场演出异常火爆。演出前几个月,台湾的公交车身广告就打着大幅《长生殿》剧照,“唐明皇、杨贵妃满街跑”,从500元台币到2500元台币的戏票早在半个月前就已售罄,每天有市民手持“本人求购《长生殿》戏票”的纸牌,痴痴地守候在剧场外等待退票。
自2004年2月和4月,苏州昆剧院新排昆剧《长生殿》与青春版《牡丹亭》相继在台湾首演以来,已在海内外演出140余场,进场观众超过20万人次。在内地,青春版《牡丹亭》开展的“全国著名高校行”,已先后进入北大、南开以及浙大、香港城市大学等高校,成功演出99场,《长生殿》正在按计划进入北京、南京、上海等地实施“全国历史文化名城行”。2006年9月10日起,又连续一个月在美国加州四所大学巡回演出12场,圣塔芭芭拉市市长将演出《牡丹亭》的一周命名为“牡丹亭周”,伯克利大学专门开设了昆曲选修课。
目睹昆曲在海内外刮起的“旋风”,老一辈昆剧艺术家们十分高兴。“昆曲这朵深谷幽兰,终于在全世界爱好文化艺术的人们中,找到了知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昆曲面临的窘境还历历在目:演出活动严重萎缩,观众队伍大量流失,造成了恶性循环。每逢演出,“台上演员有二三十个,观众却只有零落的几个。”甚至有人将昆曲称为“困曲”,节奏慢、程序化、唱词雅成了很多人拒绝走进剧场的主要原因。《长生殿》中杨贵妃的饰演者王芳说:“那时我都不敢请别人来看戏,即使请他们来,人家也会以各种理由拒绝。我一度很徘徊,有一个阶段我曾经去学美容,每天练完功就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从最低层的职位做起,从每个月250元做到每个月3000元(不含奖金和年终分成)。当时我作为江苏省昆曲演员中唯一的副高职称,工资仅有140元。后来有一次昆曲全国汇演,我得到了当年的梅花奖,才发现自己离不开昆曲也离不开剧团。”
“我们不仅是在排戏,更是在做一项工程,一项让传统戏剧融入现代社会的浩大工程。”苏州昆剧院院长蔡少华深有感触地说,“以昆曲为主的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在世界多元文化格局中,始终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这个一席之地就是我们的市场机遇。一台剧目出台,要考虑为谁演?市场在哪里?如何去包装和推广?包括讲座、广告招贴、光碟、图书、研讨会、媒体联动等,都是一种推广的形式。”有专家评价,这种在传统戏剧演出中史无前例的包装推广意识,确实为昆曲打开市场、赢得更广泛的观众创造了条件。
昆曲的当务之急还是抢救和保护
被认为是昆曲“保守派领军人物”的顾笃璜,在执导《长生殿》时,坚持“传统、传统、再传统”的原则。“目前昆曲的当务之急还是抢救和保护,我并不反对创新,我反对的是‘只创新不保护’。昆曲的价值全在遗产,浮躁的改革一定会破坏遗产,这不利于昆曲的传承。”顾笃璜说。
为适应现代观众,《长生殿》从原著50折中精选出27折。剧本遵循只删不改、不加的原则,强化爱情主线,淡化安史之乱的政治背景,曲谱完全遵照考据,保留下来的折子戏的程序也未做改动,只对无据可考的段落依据昆曲原有的符号进行了创编。顾笃璜坚持着他的“力求原样,不造假古董”原则:“这次重排《长生殿》,就是特意要抢救、挖掘那些被人遗忘了的折子戏,让它们以原汁原味的舞台艺术形态展现在观众面前。”在排演过程中,顾笃璜一再要求演员要尊重传统,建议演员欣赏表现唐代生活的绘画,吟诵白居易的《长恨歌》,提高对传统的理性认识。而单从保留传统的程度上看,《长生殿》比《牡丹亭》还要多。比如《长生殿》保留了传统的“出将”、“入相”的上下场原则,而且舞台上仅有一堂景,乐队由30多种民族乐器组成,但充分发挥了每一种乐器的个性。
“《长生殿》合作开始时我很有顾虑,怕我的保守会与美术指导叶锦添先生发生冲突,但我们仅仅聊了半个小时就统一了思路。他说最传统的也是最前卫的,他要做的是比传统还传统。”顾笃璜提出,人物服装,凡地上的都按传统规则;天上的可以自由发挥。舞台装置只是背景,与表演不发生关系,必须保留守旧和鬼门道。关于服装,叶锦添查阅了大量资料,最后找到一本咸丰年间的《平署戏曲人物画册》,按照书中97幅绘画作品原样而作。为此他跑遍了苏州每一个角落,找到几位年过六旬的刺绣老匠人,每天加班加点,4个月内赶出了140套服装。“我希望做出比现在传统更深入的东西,找到昆曲那份独特的古朴简约的氛围。”
在这两部曲目绚烂夺目之际,昆曲仍在不断创新。身为《长生殿》的总导演,顾笃璜指出:“没有《长生殿》与青春版《牡丹亭》的着力打造与对外宣传,就不会形成现在这样社会广泛关注昆曲的大好局面。但这种剧目动辄花上千万元的投入,演员要四五十人甚至七八十人;光服装,《长生殿》准备了100多套,《牡丹亭》为了适应青年观众的审美需求,仅专门刺绣的精美戏装就制作了200多套。我认为还要同时兼顾小规模的演出,10多个演员,6个乐队,二三十位观众,这才是昆曲的常态演出。在这种近距离的交流中,才能真切体味到昆曲的细腻、婉转、优雅。”
台湾“昆曲义工”争相鼎力推广
“如果没有首届中国昆剧艺术节,也许就不会有《长生殿》与青春版《牡丹亭》。”苏州市文广局艺术处一位同志告诉记者。1999年夏天,苏州市文化部门领导参加了在湖南郴州举行的全国昆曲指导委员会会议。这次会议的其中一项议题就是讨论举办全国首届昆剧艺术节。由于当时全国昆曲市场严重萎缩,大家对昆剧艺术节的举办没有多大信心,讨论陷入拉锯战。当时,苏州市文化部门领导最担心的也同样是观众问题。眼看条件更优越的城市都不愿承接,他也不敢贸然答应。消息传回苏州,市领导对苏州承办昆剧艺术节,表示明确支持,昆山市领导也作出了协作承诺,苏州市文化部门的老领导也表示了殷切鼓励。来自昆曲故乡的使命感,最终使苏州挺身而出接下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2000年春季,首届中国昆剧艺术节在苏州昆山举办,来自全国南北的“六团一所”以及中国戏曲学院、台湾昆剧团参加了展演。苏州昆剧院的展演曲目,均为“原汁原味”的昆剧经典曲目。前来参加艺术节的台湾演出商贾馨园女士对《钗钏记》十分感兴趣,“南昆特色明显,苏州韵味浓,唱腔委婉,表演细腻,是朴实、正宗的昆曲。”
2001年11月,应台湾方面邀请,苏州昆剧院带着精心准备的《琵琶记》、《白兔记》等四台传统大戏,首赴宝岛演出。尽管苏昆剧院是继大陆所有院团之后,最后一个登上台湾的院团,但演出却取得了超乎寻常的效果。带队的苏州市文广局局长高福民总结认为,主要原因就在于苏昆剧院带去的几台大戏,坚持了“原真性”艺术特色和现代运作方法,引发了海峡两岸的民族文化认同感。
也就是在此次演出期间,高福民与前来观看演出的旅美知名作家白先勇偶遇。白先勇对昆曲艺术有着深厚感情,致力宣传推广昆曲艺术,自称是“昆曲义工”。经高福民介绍,白先勇对苏州市致力营造昆曲保护氛围的做法十分感兴趣,提出有合适的机会要到苏州看看昆曲保护的情况。这次邂逅,为日后青春版《牡丹亭》的“出世”埋下了“种子”。时隔一年,在苏州方面的主动邀约下,白先勇果真来到苏州,一头扎进青春版《牡丹亭》的排演中。
另一方面,台湾石头出版社董事长陈启德,在“当了10年昆剧观众后”,“再也忍不住”,投资1000万元,由苏州昆剧传习所、中国昆曲博物馆、苏州昆剧院三方联合组成中国苏州昆剧艺术团,排演《长生殿》。
苏州文化部门的官员认为,白先勇和陈启德同时选中苏州打造昆剧有几个共同原因:对苏州“原真性”传承昆曲表示赞赏,对苏州昆剧院几代演员的艺术功底、艺术素质的显著提高以及苏州保护继承昆曲艺术的大环境表示满意。“当时我们从苏州艺术学校昆曲班引进了30多个年轻演员,培育出了一支昆曲‘小兰花’队伍,《牡丹亭》的主要演员,包括饰演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沈丰英和俞玖林,都出自这支队伍。”
昆曲遗产已形成“原生态保护体系”
2001年5月,当昆曲被联合国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时,文化部部长孙家正曾表示,“这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昆曲越来越被世界所瞩目,忧的是列入‘遗产’代表作的,大多处境艰难,濒临灭绝,现状不乐观。这不仅是我国面临的问题,也是世界性的难题。”
为确保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的顺利实施,文化部和财政部联合成立领导小组,并设立专家委员会;国家财政每年投入1000万元,作为抢救、保护和扶持昆曲艺术的专项资金。2005年8月,国家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领导小组为上海、杭州、苏州三地授牌,分别在三个城市建立“昆曲表演人才培养中心”、“昆曲编创人才培养中心”、“昆曲遗产保护研究中心”。
正当政府为保护昆曲殚精竭虑之时,在戏曲界,关于昆曲保护与创新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苏州市文广局局长高福民说,“我们致力于昆曲保护与传承的实践与探索,抓紧工作,不光是坐而论道。苏州的主要做法,从总体上可以概括为一个方向,两个战略。‘一个方向’就是坚昆剧青春版《牡丹亭》定妆照。(资料照片)持昆曲‘原真性’的保护特色;‘两个战略’分别是‘扎下去’和‘走出去’。艺术的生存发展离不开土壤的培育,良好的保护氛围和保护环境是昆曲‘兰花’获取强大生命力的优越气候。”
苏州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徐国强告诉记者,苏州制定了昆曲遗产两个“五位一体”的“原生地、原真性、原生态保护体系”。即建立“节”(中国昆剧艺术节和虎丘曲会)、“馆”(中国昆曲博物馆)、“所”(苏州昆剧传习所)、“院”(江苏省苏州昆剧院)、“场”(昆曲演出场所);并建立昆曲研究中心,做优昆曲艺术教育,打造昆曲之乡和活跃曲社活动,开设昆曲电视专场以及建立昆曲网站和昆曲演出传播、海外交流中介机构,制定昆曲保护法规。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苏州市保护、继承、弘扬昆曲遗产工作十年规划纲要》。2006年10月,《苏州市昆曲保护条例》经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审议正式通过并实施。
“近年来,我们先后抢救复排经典剧目十余台,传统折子戏300余出,剧目抢救、继承总量接近建国以来的总和。昆曲演出场次从1995年前的每年百余次猛增至近年来的每年2000余次。”高福民自豪地告诉记者,“从剧场舞台到古镇园林,从菁菁校园到文化沙龙,笙歌飞扬,雅韵处处。这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和谐之音。”
(摘自 《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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