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们是养猪,他们是来吃肉的。现在,他们直接把种猪吃掉。今天说“保护昆曲”都不够,因为艺术节主导思想的错误,我们现在所做的几乎是在“保卫昆曲”。

——顾笃璜

2006年7月5日到13日,在江苏苏州举办的第三届中国昆曲艺术节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专家愤怒,演出商惊讶,观众大呼上当,爱好者觉得末日来临的同时,6个昆曲专业团体分得了大约千万元人民币,文化部官员则觉得成绩很大。
昆曲自身在20世纪初就基本消亡了,但是其“器官”被有效地移植到其他戏曲中去,尤其是京剧中去。昆曲的好演员也因为昆曲的不景气而转行表演京剧。1921年,一群向往古典昆曲表演的中国人在距上海不远的苏州成立了昆剧传习所。昆剧传习所把当时可以找到的纯粹的古典大师聚拢在一起,培养了著名的“传”字辈昆曲艺术家。当时招收了一些8岁到13岁的穷孩子,在“拙政园”主人、“狮子林”主人等有识之士的养育下,从前人身上“传”承了600多出古典昆曲。正是“传”字辈艺术家使得传统昆曲得以复活。
到2006年7月第三届昆曲艺术节在苏州昆剧传习所旧址举办的时候,“传”字辈艺术家只有一个半了。半个是因为他后来改行了。健在的也已经99岁。
解放后,“传”字辈艺术家在苏州又带出了“继”字辈、“承”字辈、“弘”字辈、“扬”字辈四代昆曲从业者。“继”字辈现在都已70岁左右,基本可以说都退出了舞台。“承”字辈60多岁,上台的机会已经不多。“扬”字辈30岁,青春版《牡丹亭》就由他们担纲。
而苏州之外的昆曲,都向京剧靠拢,张大嘴哇哇唱,武场打击乐器也从京剧和盘端出,所以苏州之外的不少所谓昆曲剧团,其实都是京昆剧团,多数演员是学京剧出身。
昆曲之所以在中国众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第一个被世界所认可,是因其古老性,即通常说的“百戏之祖”。另外,昆曲之所以是昆曲,就在于其“雅”。在苏州人看来,京剧粗糙,越剧通俗。只有昆曲是文人的,甚至可以说是“遗老遗少”们的雅乐。
但是,国家拿出上千万元来扶持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昆曲,有人却提出“创新”才是昆曲出路的主张。由于错误的导向,致使大家拿传统乱开刀,有现成的剧本不用,到处请编剧、请导演、请灯光设计、借演员,力求在形式上更加现代化,这在此届昆曲艺术节上得到了清晰的体现。
7月7日晚上的昆曲剧目《折桂记》,形式新颖但观念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戏不够,神来凑;因为生育过,必须行孝道。就这样的陈旧主题,时代气息都只体现在声光电等技术的运用上,而人生的感悟、法与理的解读还停留在100年前,甚至比100年前的人更封建。
最甚者是7月10日晚上的上海昆剧团演出地《一片桃花红》。超级豪华的舞台美术,支撑着的是一个简陋的故事,关于什么是女人的“美”的讨论:相貌重要还是心灵重要,忠贞不渝好还是水性扬花好。帝王、美人、英雄演绎了一番,结论是心灵美重要,忠贞最好。
7月11日晚上,湖南省昆剧团演出《湘水郎中》;12日晚上,北方昆曲剧院压轴演出《百花公主》。这样,所有献演的节目全部亮相。《一片桃花红》和《百花公主》,一个海派昆曲,一个京派昆曲,在继承和创新上都很失败。一位专家说:“他们搞昆曲不是来保护昆曲,而是来‘吃’昆曲。”

创新葬送市场

在非常有限的关于第三届中国昆曲艺术节的报道中,只有上海《新民晚报》点到了“痒处”———《演出商“缺席”中国昆剧节》。报道说虽然国家已启动了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此次在昆曲节上亮相的全国7家昆剧院团的8台大戏都获得了国家专项基金的资助,但昆剧艺术要长久地生存发展下去,若不选择进入博物馆,那么就不得不面对演出市场。虽然每个院团自己都有相应的负责演出事宜的部门,但从总体上来看戏曲院团负责推广销售的相关部门已很难适应市场的需求。一些圈内人士认为,演出商的作用至关重要,昆曲艺术若要进入演出市场也离不开这一重要角色。
真实的情况是,不是昆曲艺术节不要演出商来,而是演出商看了主办方提供的剧目就不来了。知情者说,有几名台湾的演出商对“昆曲节”向来有浓厚的兴趣。第一届昆曲节,苏州以传统剧目赢得了台湾演出商的认可,才有了轰动海内外的《长生殿》与《牡丹亭》。这两个戏台湾演出商都选择与苏州昆曲界的合作,是人家看到了苏州昆曲的传统性。现在连苏州自己都放弃《浣纱记》不演,去新创作《西施》,怎么能引起演出商的兴趣?
另外有报道说:“昆剧节的主要活动是全国昆曲界一次汇报演出和剧目评选:由国家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专项资助排演的3台新创剧目和5台优秀传统整理改编剧目基本上都只设评委场,创新的剧目在比例上还没占到40%。一些昆曲迷们表示,估计票很容易买,就像上一届(2003年)一样,半卖半送。”
《长生殿》和《牡丹亭》是台湾演出商订做的,他们投资,剧团出力,结果是演出宣传得好,演员名气大了,政府脸上有了光,显示了社会主义文艺事业的繁荣。尤其是《牡丹亭》,借助白先勇的影响,在演出界迅速蹿红。可是,《长生殿》和《牡丹亭》吃的依旧是祖宗,没有这样海峡两岸都认可的经典本子,台湾观众凭什么买账?按照《长生殿》和《牡丹亭》的路数弄出一个《一片桃花红》这样的笑话来,台湾演出商不买单。
顾克仁是中国昆曲博物馆馆长,他参与了第三届昆曲艺术节的操办。当记者问及此届艺术节大家的评价如何时,顾馆长说当然是好的。因为这次强调的是新创作的作品。顾馆长介绍只演新作品当然会有反对的声音,但艺术节是文化部艺术司具体负责的,他们认为只有新剧目才有扶持的必要。所以,有的思想保守的昆曲从业者就坚决不看艺术节的作品,并且不参加研讨会,觉得不值得和现在的这些人在一起交流。

顾笃璜:保卫昆曲!

顾克仁所说的“思想保守的人”就是顾笃璜。
20世纪80年代有人想彻底地解散苏州昆剧团的时候,顾笃璜就是坚决的反对者。为此,他辞职而提前离休,离休后以个人的影响力,在苏州恢复了昆剧传习所。苏州人把昆曲都叫成昆剧,因为外面人说的昆曲,都是指戏剧而言的,纯粹的昆曲不是戏剧,而是指昆剧的音乐。
顾笃璜在苏州昆剧团坚持不要京剧的武场乐器,坚持以演唱传统的收敛的方法而不是张扬的方法,坚持传统剧目的学习与排练,坚持传统的样式服装而不轻易创新。因为与昆曲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顾笃璜成了苏州昆曲的另一个名字。但是现在,顾笃璜对于自己曾参与创办的昆曲艺术节却采取了抵制的态度。
顾笃璜说,“我不反对创新,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创新的投入与抢救的投入差距太大。”为了创新一台新剧目,地方政府动辄投入数百万元,而顾笃璜想申请15万元来为老剧目留下些声音资料,结果政府部门只批给他5万元。即使只有这5万元,“也可以找老艺人录制好些剧目了”。
主张创新的说,只有新作品才能顺应时代要求,吸引年轻观众欣赏。顾笃璜则认为:昆曲是遗产,遗产怎么创新,创新了还是遗产吗?因此,顾笃璜拒绝看第三届昆曲艺术节上的新剧目。
7月17日上午,在中国昆曲艺术博物馆,一个台湾的演出商故意躲过昆曲艺术节来与顾笃璜见面,他们希望把最传统的经典昆曲继续输送到台湾。而在苏州本土,昆曲市场还在萎缩。

(摘自 《西部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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