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18日,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授予世界不同地区的首批19个文化区和文化表现形式的"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称号时,以全票荣列榜首,在海内外引起不小震动。使我想起50年代浙江昆苏剧团进京演出《十五贯》时,被誉为"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近一个世纪以来,昆曲的命运似乎总是多蹇,此次荣膺"文化遗产"是否能成为昆曲中兴的一个符号呢?
6月22日起,北方昆曲剧院庆祝建院44周年,开始了为期三天的学术研讨和纪念演出。
我有幸往观了第一场,昆曲名家侯少奎先生以罕见舞台多年的《风云会·千里送京娘》列居大轴。当少奎先生一出场、唱出第一句后,我顿时感觉这条嗓子决不会逊色于明日在午门放歌"三大歌王"。事实上却也如此。次日"三大歌王"在电视里唱歌,我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感觉,总觉得他们远不及少奎先生的昆曲更令我为之钦服和陶醉。
在剧场里,我忽生了一个念头,如果用西方人的观点来诠释这个故事,他们是否该是这样认知这段情节:古代的一位皇帝在未发迹的时候,四处避难。来到一所庙宇,解救了一个被强盗囚禁的少女。少女对皇帝产生了恋情,但皇帝不为所动,在少女的惋惜和留恋中告别了她。恕我不揣浅陋,窃以为中国传统戏里特有的古典浪漫完全足以令西方人感动,这种浪漫在中国人来看,就是味道的表现。
少奎先生演得太有味道了。在出场的碰头彩声中,无论是工架还是气质,俨然就是"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得天下军州俱姓赵"的马上天子赵玄郎。
侯派家传的金嗓子在少奎先生的身上得到最大的、最出色遗传和体现。多年来,一提起"侯少奎",许多老观众无不以"那嗓子、那身材、没得挑"的简短词语来形容、概括。这种短语化的评价几乎成为了少奎先生在戏曲界独享的"固定专利"。我未赶上被"洪钟大吕"、"声震屋瓦"来赞誉的伶人的时代,但能够闻见少奎先生的歌与舞,又何必自叹"余生也晚"呢? 戏里,赵匡胤始终处于一种愁绪当中。先是避祸之愁,进而在酣斗强徒之时,又平生出血脉里的义勇之气。杀退强徒,义勇之气延伸为慨然相送的周全之举,但很快就因京娘表达爱慕的各种暗喻增添出一份避情之愁。当面对京娘的离离相送,则不免生又出了惜别之愁。
少奎先生在手眼身法、唱念做打之间,将这数种愁绪的起承转合勾勒得层次分明,一丝不爽,观众眼见短暂的欢娱转眼间便云消雾散,焉能不大悲。
当代大儒张中行先生曾谓演员演戏妙处是在:"非得让台下的看客看得老泪纵横,才算过瘾。"少奎先生当属戏中之妙人了。
演出结束后,少奎先生的夫人王燕菊女士告诉我:"今儿个他的话筒没戴好,老要掉。"这就更让我为之乍舌了。话筒没戴好,声音的传达自然打了折扣,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少奎先生的唱念居然依旧响遏干云,传入台下观众的耳鼓里时仍然嗡嗡震耳,这不能不证明少奎先生的这条嗓子在当代无与伦比的珍贵。
不是我"到处逢人说项斯",只因为昆曲太优美了,少奎先生太壮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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