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的故事讲述的是新中国成立之处,20万进疆部队改组成建设兵团,挺进西部。为了长治久安,屯垦用戍,国家紧急征调2万女兵赴疆。故事的主角就是这2万女兵中的8000山东姑娘。

目的显而易见,戏剧矛盾也已基本呈现出来。

女兵们来到戈壁荒滩,主要面临两个难题,首先就是自然环境恶劣。来时火车上姑娘们对西部的美丽憧憬和到来后的生活环境反差巨大,“日头毒沙尘漫天昏地暗,风声吼石头走满川乱翻,脸皮打破沙似箭,双手震裂血斑斑。”“脸上晒得像黑炭,头发粘成泥巴蛋,晚上睡地窝子,白天再绑根棍子。”女兵对生存环境和生活状态的极度悲观引发了故事的第一次大冲突,烟台青岛蓬莱济宁趁男兵不在提出逃跑,苦苦相争无果烟台甚至绝望地举枪相逼,潍坊无奈放行……

然而自然环境并不是主要的矛盾,剧本对此也并没有太深地挖掘。就如小蓬莱所说的:“吃苦受累俺不怕,娘啊,俺就怕给俺找个老头!”该剧最大的矛盾冲突也就是:拉郎配。

在拉郎配中发生冲突的,主要是潍坊、杨昌泰和张羊倌,沂蒙和石骆驼。潍坊与杨昌泰以鞋定情,但组织上打算将潍坊介绍给张羊倌。杨昌泰身为连长要替功高身残的张羊倌考虑,并且张羊倌是为救自己命而炸伤的腿,种种因素让杨昌泰决定忍痛割爱,他为让潍坊相信他情义许下誓言:“请你相信,我杨昌泰不是石头!我心里装你一辈子!今生今世不再爱第二个女人,决不结婚!”而“心河流出难归泉”的潍坊在这样的苦劝和誓言下只得违心地答应。

小沂蒙在剧中是个个性相对温顺的角色。她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俺爹,让俺听领导的。”这是她表达意见的另一种说法,这句台词一共出现了四次,每一次说之前,她都有了明显的倾向。开场时女兵们闹情绪,集体坐在背包上不肯回地窝子,青岛命令似的喊她坐下,她第一次说这话。其实,一向老实温顺善解人意的小沂蒙,对艰苦的环境在心理上已经接受了。这个“领导”是杨连长。第二次是烟台她们要逃跑时潍坊问她:你也要走吗?从她对烟台的劝导和替潍坊挡枪上看,她是意志坚定要留下的,所以说要听领导的,这个“领导”是潍坊。第三次当她拿着协理员转送的石骆驼买的红丝巾,羞涩地和姐妹们提起协理员的意思时,青岛拉着脸问她,石骆驼又老又丑你也答应?她说听领导的,这时的“领导”是协理员。第四次是结婚当天,石骆驼因执行任务完来,沂蒙让协理员先将结婚证交给她,协理员担心沂蒙不满意老石,沂蒙说你放心,俺爹让俺听领导的。她早已同意。这里的“领导”是以协理员为代表的党组织。从这一点看,沂蒙是外表柔弱但明理懂事且意志坚定的。

沂蒙心宽气和甚至还带着羞赧喜悦地接受了未曾谋面的“三五九旅当过劳模”的石骆驼,虽然她对石骆驼的“条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石骆驼的那一瞬,她还是被击溃了。“眼见他人又老话又蛮一脸油泥满身腥膻破衣褴衫灰迹斑斑,这叫俺怎与他同床共枕到百年?”她从心里理解石骆驼,“若不是荒原茫茫驻地人稀受命军垦居身大关外,谁愿意天南地北生拉硬扯配婚姻。”所以她说“俺没说不嫁给你。”但从本性上她不愿接受这样的生活伴侣。“有心退证唇难启,违心相随心不甘。天啊天,为什么天大的难事摊上俺……”

据说,并且我十分相信,现实要比戏剧残酷得多。

拉郎配首先是对恋爱自由的剥夺,在这种事里,一般受苦的是女方。对受苦的女性来说,这是不公平的。但难道让戍边的男兵一生孤苦就是公平的吗?那么没有人去戍边,国土不保,被入侵者奴役,这又谈何公平谈何自由?在国家安定民族伟业的大是大非面前,这种剥夺都将成为渺小的个人悲剧,处在不同立场、不同视角、不同历史阶段的人都会对此有不同的评价。然而悲剧毕竟又是不可避免、没有出路的,剧情实际上被逼进了道德的死胡同。

这样的死胡同可以数不胜数:战争扩边让无数平民百姓做了牺牲品,但我们赞美祖国的幅员辽阔。长城、运河,在修建时不知累死多少力役,毁掉多少家庭,但如今长城成了伟大的民族象征,运河成了民族骄傲。铺在其下的累累白骨慢慢变成了无人哀悼的悲剧。

《补天》剧所说的故事,也是在民族利益光环下的个人悲剧,有着类似的道德困惑。就此而言,《补天》剧选取的是个不太容易处理的题材。
面对如此困惑,直面关照是困难的。《补天》剧没有这样做,而是将女兵们思想的转变,男兵女兵在戈壁滩的留守和建设写成了生命赞歌。回归了颂扬国家利益的大主题。如何回归的呢?剧本选择了让男兵来引导。

男兵对女兵从本性上首先是渴念的,这种渴念在剧本中直言不讳。

女兵到来之初,连长杨昌泰有一句引起哄笑的欢迎词:“同志们,女姑娘们来了……”无论是不是编者有意,这个“女姑娘们”对于表现男兵的心理一针见血。后面的话就更直白更急迫了:“有了女人,兵团就有了母亲!有了种子,边疆就有了根!我们的事业就后继有人了!”

小关东为烟台送棍子时碰上其解手,连长训斥他:“我早就看出你对姑娘有意。”小关东百口莫辩:“俺,俺是想……”“你想,谁他妈不想!”

想,想什么?小四川对青岛说:“这是一只公蝈蝈,我那厢还有一只母蝈蝈,让公蝈蝈陪你,母蝈蝈陪我,一直陪到冬去春来吆。”

想想想,这样地想。但在《补天》剧中,所有男兵都“想”得不违大义。张羊倌无意中听到潍坊和杨昌泰的谈话,对杨的做法气愤不已“好小子啊,你鼓捣的这一套叫嘛玩意儿?”为了不让有情人为难,他甩着羊鞭吼:“老子前半生搂着枪睡,后半生搂着羊睡,这辈子就没打谱找娘们!”

石骆驼对缩在一脚伤心为难的小沂蒙说:“你说和咱就和,你说分咱就分,只要你不伤心不流泪,我决不强人所难。”

女兵们露天淋浴中被出来接水的男兵看见,这些男兵却全都转过身去,像守护神一样背对着女兵围成人墙。这一举动净化了男兵的“想”,使戏剧格调纯洁而高尚。

“兵团有后”是个悲悯但真实的渴望。协理员的丈夫被当地土匪割去下身而牺牲,所以她喜欢盲流,喜欢她的“大肚子”。 在与盲流的洞房夜,张羊倌说“嘿嘿,我有老婆,有儿子,嘿嘿……甭管公牛是谁,牛犊是咱兵团的,兵团二代啊……”

女兵的思想转变更多借助于男兵的感化。

石骆驼在去西藏运军用物资的路上,碰上困在风沙口的沂蒙。石骆驼背着沂蒙从一轮浑浊的日走到一轮浑浊的月,终于力不能支,双双被沙淹没。临终前小沂蒙被感化,有了生未同床死同穴的愿望。“百年后沂蒙我音容永不化,再与你共携手重做夫妻来边疆。”

除此之外,导引了剧情的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就是盲流。

盲流这个名字我总觉得别有用意,她在逃荒时碰上队伍被收留了,“男兵们都叫俺盲流,盲流就盲流,这里有饭吃有活干,俺就不盲流了!”事实上她还是一个“盲流”,是她制造的偶然推动着在戏剧故事一次次地改变。

女兵逃跑中,正是遇上了盲流和为之冻死的四个男兵,才被震撼而返回。这个巧合成功地避开了矛盾的死角,使剧情靠近崇高的主题。
盲流的感情也一直很“盲流”,“那年逃荒俺饿昏在路上,一个要饭的给了俺个窝窝头,救了俺一命,夜里俺俩在桥底下——”话虽被杨昌泰打断,但很明显是由此怀上的小窝窝头。盲流是怀着小窝窝头出场的,是“边疆有了根”的最形象的注释,是被土匪夺去丈夫的协理员希望的外化,是兵团有后的美好预言。

小蓬莱无意中说到的张羊倌:“听说正在给张羊倌找对象!谁愿意嫁给一条腿的瘸子谁去!反正我不去!”让盲流勃然大怒,与小蓬莱开了口舌之战,话赶话,骂着骂着就赶出来一句:“我嫁给他咋了?我嫁给一条腿的英雄,比嫁给四条腿的蛤蟆强!”可能也正是这句话提醒了自己,于是对张羊倌大胆示爱。盲流的举动挽救了潍坊和连长杨昌泰的感情,使拉郎配规避了更接近现实的痛苦无奈而巧妙地得到圆成。

矛盾解决得天衣无缝。

不可解决的矛盾,是否可以比作一个人的绝症?而对绝症病人,直言不讳或许并不比虚言安慰好。但文艺的目的是什么,真谛是什么,文艺究竟应该是一种关照还是一种工具?这似乎是个久经讨论的问题,或许还得长久讨论下去。

吕剧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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