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戏曲圈内一提“黄兆龙”的大名,人们马上会想到评剧巨擘马泰先生的大弟子,且多才多艺,按他自己的评价是“我是复合型人才:表演、创作、管理等都干过”。本人通过与黄兆龙先生接触,觉得他除了具备戏曲演员所应具备的天赋和其它条件外,黄先生还有“思想”,有很好的哲学素养。这是我之所以称其为“家”的最重要依据;尽管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可以对他的思想做任何的分析与评价。试想:假如一个演员或者是创作者,即使演得再好、再能写,要是自己没有思想,又何以称之为“家”呢?

我与黄先生认识也很偶然:在一次聚会上听了他的一段马派清唱,过会儿聚餐时与他坐一桌。黄先生很有意思,他自己点着要喝白酒,并用洪亮的嗓音和在座的识与不识的人打着招呼。大家多选红酒喝,有的年轻女士索性喝饮料。我当时由于长时间晕车,也喝着红酒。可我觉得他很豪爽,是个性情中人,全无一点“拿捏”的“酸文假醋”。我喜欢率真者,因而斟了几次白酒,特意向他敬酒——我同黄先生就这样结识了。

究戏曲人文之际 通中外百年之变

黄先生平易近人,也很健谈。他思维严谨,多彩的语言承载着丰富的信息。我们交谈时,他从集中阐释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谈到马克思“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的哲学意涵;从“三个代表思想”与“全民党”、“全民国家”异同的辨析,讲到评剧的发展与振兴之路的求索;可谓“究戏曲人文之际,通中外百年之变”。

正是通过这次晤谈,使我关于戏曲、尤其是评剧方面的知识有了一个很大的提升。黄先生告诉我,共和国成立后评剧艺术产生了质的突破,到上个世纪的“文革”前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峰巅。中国评剧院的先辈们,怀着对国家百业俱兴的满腔热忱,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借鉴其它剧种的特点,从声腔、乐曲、器乐等方面积极探索,创建了评剧行当,使只能以“小旦、小生、小花脸”演“才子佳人”的“三小戏”的评剧,也像昆曲、京剧、晋剧等一样跻身于戏曲大剧种之列:可演“才子佳人”——反应平民百姓生活;也可演“帝王将相”——反应重大社会历史题材。

由于评剧具有贴近平民、迅捷反应现实社会生活的特点,因而改革了的评剧,除了上演《孙庞斗智》、《钟离剑》等传统文化剧目外,更多地上演了反映“国共斗争”、抗日战争等现代题材的剧目,如《金沙江畔》、《野火春风斗古城》、《苦菜花》等;配合执政党搞政治运动和当时国际形势上演的《夺印》、《千万不要忘记》、《向阳商店》和《阮文追》等,无不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且票房收入火爆。

“文革”时常常批判建国十七年以来的文艺界贯穿的是一条“******修正主义黑线”,而中国评剧院自身的艺术实践证明:这是一条很粗很粗的“红线”。黄先生认为,这些演出达到了政治标准和艺术标准的高度统一。黄先生说:政治宣传性的作品,艺术上要达到相当高的水准,切忌标语口号式;否则,达不到预期效果。

此曲只因当时有 绝唱风流绝代情

  作为评剧马派传人、马泰先生入室大弟子的黄兆龙先生,对马泰及其艺术成就的认识是深刻、独到的:马泰在评剧发展史上的地位,史所空前,他是男演员挑班唱评剧的第一人。马泰先生只属于那个不可复制的特定时代,只属于不可复制的个性自我。

为什么这样说呢?黄先生感触颇深地对我说:马泰之所以能取得那样的艺术成就,就个人的功力、造诣而言,是“勤苦”加“天才”的结果,要知道天才是无法模仿的;何况我们在勤奋、修养方面还远远不及马泰先生;这是其一。

其二,马泰生活的那个时代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信仰”的时代,整个社会都以一个“崇高”的目标为价值观念,而每个社会成员的行为都是在追求这种目标、实践这种价值观念。为了党的文艺事业,振兴、发展评剧,自然就成了这种社会目标体系、价值观念体系中的重要一环。从这个意义上看,马泰的艺术成就除了他个人因素的作用外,应当看作是当时中国评剧院集体辛劳、集体智慧的结晶;同样,那样的时代也是不能模仿的。

其三,特定的艺术形式往往属于特定的历史时代,承载其特定的社会价值观念。当这种艺术形式定格于永恒的瞬间后,我们后来者就要与时俱进,在新的社会历史条件下,探索这种艺术形式的新发展。但是,不管怎样变化,文以载道、寓教于乐,是不变的真理。
  
  天生才艺逢机遇 名家幸有后来人

黄先生走上评剧道路是很偶然的,和一般农村孩子一样,只是一上小学就受老师的影响喜好上了文艺和体育。黄先生那时学了三样本事:一是拉二胡、做二胡;二是打兵乓球,三是下象棋。“当时我有个想法:这辈子不干文艺,就搞体育。”

黄先生至今还记得:上小学四年级时一位姓李的老师说中国评剧院在招生,“就拿着招生简章带我们十五个小学生去考试”。当时考黄先生的评剧前辈有喜彩莲、杨殿荣(创建评剧大板胡的乐师)、筱白玉霜、新凤霞等。这是1960年暑假的事。“等到8月底我才知道十几个人中就我一人被录取”,并同新同学去看了一场评剧——《张羽煮海》。“到这时我才第一次接触了评剧”,黄先生说。

黄先生自小爱好广泛,学什么喜欢什么,干什么爱好什么。来到中国评剧院新的环境里学习,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强烈的好奇心。那时黄先生白天练二胡、调嗓子,晚上去剧院看戏,什么剧种都看,“博采众长”;看完戏后连夜赶回剧院,学着练习基本功,特别是翻筋斗都到了痴迷的程度——好多高风险、高难度的功夫就这样炼成了。黄先生没把这些当成负担,而是觉得好玩,充满着无限的乐趣。

针对当前戏曲界的状况,黄先生感慨良多:“我赶上了好时候”,那时不仅是评剧界,就是整个的文艺界都是大家辈出:魏荣元们随便唱一段,就成经典。马泰先生与各界人士都有很好交往,他常教导说:要唱好评剧只学习评剧是不够的,要向所有的剧种、向所有的艺术形式学习。这不但对评剧马派艺术风格的最终形成,而且就是对黄先生本人的成长,也产生着潜移默化的作用。因为是马泰先生的大弟子,黄先生得以有机会接触马泰先生的社交圈,亲身感受各界名流风范的濡染。再有,那个时代人们心怀感恩,争做“一辈子做好事”的人,都觉得自己对社会的贡献少,“集体主义”主导了整个社会生活。可以这样认为,“文革”后以谷文月、刘萍、戴月琴等为标志的评剧中兴,也与那个时代的社会精神,不无关系。

生性淡泊远名利 无为最是有为时

黄先生认为自己一直是“因人成事”,从小时候考中国评剧院,到登台唱戏、音乐创作、担任领导工作、中央音乐学院进修等,没有一次是自己主动要干的,都是出于“被动”。要说搞音乐创作,黄先生最早的活动可追溯到1965年创作“王杰组歌”。大概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新凤霞找到已有多年舞台艺术生涯的黄先生说:“你很有音乐创作天赋,且你的作品旋律美、格调高。只要你肯离开舞台,我就安排你到中央音乐学院进修两年。到时你再搞创作可不是一星半点地提高:要知道,咱们评剧院除了你还没有谁到中央音乐学院学习过!”最后,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为评剧储备音乐人才!”

“我按照新凤霞老师的安排去进修了。这也可以看作是我从事音乐创作的正式开始。”黄先生无奈地自嘲道:进修完回到单位原本以为可以踏踏实实搞创作了,可这时北京戏校88级评剧班遇到困难。校方和文化局长要求调黄兆龙到戏校,以保障88级顺利毕业。“领导找我谈了好几次,我说不想再干行政了,只想专心作曲。就这样前后托了三个多月,最后一次找我谈说:咱们党员还是服从组织安排吧!”

身为中共党员的黄先生,服从组织决定,在1991年的春节后来到戏校,担负起了88级的领导工作。上任前剧院领导郑重地对黄先生说:你是全才,组织上对你寄予很大希望。这届学员顺利毕业后,要组织青年团,由你当团长,继续发挥你的作用。可是在88级毕业时青年团的人事安排出现了戏剧性变化,黄先生没能担任青年团团长,却又鬼使神差般地和戴月琴担纲起“华夏团”的领导工作。这个团虽多由老一辈演员组成,但一穷二白,啥都没有。黄先生借助自己的关系与声望,在北京吉祥剧场演出的间隙,使用青年团的服装、布景、道具、音响设备,安排演出;接连上演了轰动京城的经典剧目——《杨三姐告状》、《三看御妹》、《花为媒》、《马寡妇开店》,解了剧团燃眉之急。

黄先生不仅事业上“被动”,和朋友交往时也从不“主动”。“朋友之间互托办事也很正常,可我总觉得没事托别人办”。但有一点,黄先生加重了语气说:“如果别人托我办事,就一定办好,办到谁也达不到的程度!”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黄先生自己不羡慕“名人”,因为他太了解他们了,像筱白玉霜、新凤霞、魏荣元,包括自己的师父马泰先生在内,生活得都很坎坷,或者说很“悲”!与马泰交往四十多年的黄先生,深知马泰先生从不听自己的演唱录音,他常说一听录音就不痛快,总觉得问题很多——要知道,那都是堪称绝唱的经典呀!

王国维先生用三句宋辞来比喻做学问的三大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烟火阑珊处”。对于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艺无止境”的无尽征途中,他们是不会有普通人的“幸福感”的——艺术家追求的境界,是真、善、美的有机融合,是对真理和人性的无限接近。

创作评剧剧目多达六十余出的黄先生和我坦言,不知为什么,他的喜悦只产生于创作过程中,一旦作品完成就产生深深的失落感。这些创作即使在全国一炮打响、中国评剧艺术节获得大奖,如《祥子与虎妞》、《红岩诗魂》、《刘巧儿新传》等。黄先生非常赞同张君秋先生关于“唱腔创作要既熟悉、又要新鲜”的观点,并在创作实践中也是这样身体力行的。黄先生阐述说:所谓“熟悉”就是要继承传统,“新鲜”就是推陈出新。如何推陈出新,使评剧完全跟上时代的节拍呢?

黄先生认为,评剧只有不丢掉城市综合文艺的大舞台,才能拥有戏曲演出的小舞台。为此,近年来他编排了许多短小精悍、近于小品的剧目,穿插在各种综艺节目中,使观众用很短时间就能赏鉴到评剧曲目的精华。

2008年,在汶川地震期间黄先生自己作词、作曲,并和戴月琴演唱的《汶川啊,明天的汶川》,在北京市组织的“迎奥运、抗震救灾演出”中获得优秀节目奖;当汶川地震一周年之际,黄先生又随中国贫困地区文化促进会“感恩之旅”艺术团赴汶川县水磨镇慰问演出,还是和戴月琴演唱自己作曲、作词、自编、自导的评剧《感恩》,在当地羌族民众中引发极大共鸣。

情系评戏成孤愤 德艺泽被后来人

上个世纪60年代评剧最火的时候,中国评剧院提出“新演员唱些老腔,老演员唱些新调”的主张,今天看来这仍不失为评剧走出低谷的一条捷径。

黄兆龙先生深信评剧是最有发展前景的戏曲剧种之一,因为它不仅用普通话来演唱,还可以反应现代生活各方面的内容,即使流行歌曲所表达的内容同样可以用评剧板腔体来表达:“我可以用评剧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丝毫不亚于同名的歌曲。”

在这方面,马泰先生已做过诸多尝试,他演唱的“高原风景极目望”、“唐山人民志气大”、“春雷一声震天响”等就回答了这一课题。他的演唱在街头巷尾、在戏迷中广为传唱的名段至少有三十多段,这在其它剧种名角儿中是不多见的。

2009年正值魏荣元先生诞辰87周年、逝世33周年,黄先生联系票友、戏迷们拟于8月9日,一起缅怀这位为评剧事业贡献卓著的戏曲大师。“我有个想法:今后每年都要联系票友戏迷们,纪念筱白玉霜、新凤霞、马泰、魏荣元等这些具有标志性的里程碑式人物;他们为今天、明天的几代评剧人开源引水、植树成荫。”

今年3月,黄先生就同北京、上海的票友们搞了纪念马泰先生逝世5周年的活动,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的“戏曲采风”栏目做了报道。这些票友们当中的有些人因对马派风格的共同向往而喜结连理;有的由于唱的极似马泰,成了一方“名人”;“马泰伴我人生,伴我生活的每一天”,有位大学生这样评价马泰对他的影响:他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情到深处人孤独”,黄先生心系评剧的孤愤之情使他百感交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这些深受泽被的后人,只有尽自己的所能,继承、传扬先辈的德艺情操,才能使评剧后继有人,源远流长。(文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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