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家在陕西韩城市北部的一个偏远农村。我对秦腔的最初记忆是从村里老人们去世请来的响子(就是现在说的自乐班子)开始的。也就是从那时起,秦腔就一直和我形影不离了。

村里每每有老人去世,按照习俗是要请“响子”的。老人去世后,一般要停灵五天(家境不好的也可以只停灵三天),但也有的停灵七天,叫做停头七。在逝者下葬的头一天晚上,乐人们就被请到了,整个院子都罩在白色的幔帐下,二百瓦的灯泡分别悬挂在幔帐的四角和中央,一张八仙桌被放置在灵堂前院子的空地上,乐人们围桌而坐,乡邻们则簇拥在乐人的周围,桌上是主家犒赏乐人们的卷烟和茶水,卷烟都是拆了盒齐擦擦码在细磁碟中的,茶水室盛在粗瓷大碗中的,热气腾腾的,不一会儿便和乐人、相邻们吐出的烟雾交织在一起,昏暗了灯光。男人的咳痰声、孩童的哭闹声、妇人的家长里短声混杂在一起、完全淹没了灵前孝子贤孙的悲悲切切。

等到调好了弦,定好了调,戏便正式的开场了。相邻们都安静了。清脆的梆子声、浑厚的铙钹声、悠扬的胡琴声霎时便统一了乡邻的表情。忽然,乐人们或是高亢激扬的、或是婉约缠绵的或是幽默诙谐的唱腔在器乐的伴奏下弥漫了整个院落,回荡在村庄的角角落落,沟壑崖眫,田间地头。

虽然当时乐人们都是围桌而坐,但等到赵匡胤下河东发感叹“河东城困住了赵王太祖”以及三十六哭、(技艺高者可以唱全七十二哭),刘玄德白帝城祭关张“满营中三军齐戴孝”、单雄信临斩怒斥瓦岗故友“呼喊一声帮帐外”,英雄出场,他们依然会唱的吹胡子瞪眼、额头青筋暴起、腮帮子颤抖、那场面荡气回肠、犹如平地起雷、恰似禹门春浪声如洪钟,气似寒流,惊得夜鸟不敢回巢,引得家犬时时狂吠;

又等到了贾莲香“兄弟窗前把书念”的情窦初开少女的思绪万千、玉堂春“苏三离了洪洞县”烟花红颜不见情郎的无奈心情、王春娥“老哥哥你叫他跪着跪着”机房教子的情真意切,一一再现,艺人们则又演绎的委婉缠绵,楚楚动人、婀娜多姿、面带桃红色,腮边两行泪,叫观者动容频频,令听众恻隐无限。

我的童年记忆就是在村里老人们纷纷离世和乐人们一次又一次的演出中不断加深对秦腔的认识、了解,以致到后来的喜欢,到今天的痴迷。现在我依然会经常在梦里依稀看见永远停留在我童年记忆深处的老人们,包括我的祖父、祖母的慈祥的容颜。重复一次又一次看乐人们如痴如醉的表演的场面。这些挥之不去的永久记忆是我的精神财富和心灵的寄托,值得倍加珍惜,终生珍藏。回想三十多年走过的路,秦腔给了我最大的快了,然而感谢秦腔的同时,必须永远的感谢和怀念村里已经永远离世的老人们,包括我的祖父、祖母以及现在还在陆续离世的老人们,毕竟我对秦腔的最初记忆是从他们的葬礼上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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