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临近春节的时候,总免不了想起家乡的秦腔来,想起秦腔的时候,总感觉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摄魂。
秦腔走进我的生活大概是在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的样子,那时候在家乡的农村,有两件大事令所有的大人小孩都兴奋不已,一件就是土地包产到户,农民的脸上开始有了前所未有的笑容,另一件大事就是一到过年,把不知废弃了多少年的戏台收拾干净,开始装模作样地唱起戏来。
自从开始唱戏以后,那种空前的新鲜感带给村里大人小孩的喜气,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村里找几个有点“唱功”的,再去县城请来一位“师傅”,吹吹打打,先是练习了几天,就正式上台表演了。
那时候我还小,后来才明白,其实那时候唱的,还不能完全叫做秦腔,只是秦腔的一个分支。听上去跟秦腔是一个调,可到懂行的人那里,说的有板有眼,头头是道。而大多数的人只是笼统地称做“唱戏”。
唱戏是要有戏衣的,还要有那些吹吹打打的家伙什儿,村里有头有脸的人把村里仅有的几件值钱玩艺儿拿去换了几件戏袍、戏帽、戏靴子,加上原有的板胡、鼓点,其它缺少的乐器、戏装和化妆用的东西,全是临时找来顶替的,反正差不多能用的全都用上了。就这样一场不完不整的《铡美案》,半个月下来,台上的会唱了,台下的人们也都差不多八九不离十。
那以后,不管谁家娶媳妇、嫁闺女,还是谁家老人过世,凡是村里认为是大事的,红事白事都要收拾戏台唱上几折。会唱戏的都成了村里的名人、红人,唱功好的更成了大红大紫的人物,他们也有了各自擅长的角儿,什么老生、小生、旦角、丑角,什么吹胡子、瞪眼、甩袍、抖翅儿,什么快板、慢板、二六、苦音,都开始有了一定的讲究。
戏本也由《铡美案》一本,增加了诸如《宝莲灯》、《杨家将》、《蝴蝶杯》等等,慢慢丰富了起来。演了一场又一场,看了一遍又一遍,百演不衰,百看不厌。各村之间相互外交拜年,带着除了戏台以外的所有物件浩浩荡荡地“巡回演出”一番,是最为隆重又不可缺少的礼仪。
茶余饭后,田间地头,人们的谈论离不开戏里的人物和戏里的情节,就连教育孩子,恋爱相亲,也总是拿戏里的人物说事儿。孩子们耳濡目染,从戏里知道了许许多多感动的故事,也了解了许许多多的历史典故。
趋炎附势、贪图富贵、喜新厌旧的陈世美作为极端反动的反面教材,成为大姑娘小媳妇们教育自己丈夫的有利武器,动不动来一句:“不要良心的陈世美!”那她的丈夫肯定会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杨家将的英雄事迹,通过戏台的表演,深深扎根于每个人的心中,为了宋室江山,杨家将敢于牺牲的精神,佘太君大义凛然的气概,杨宗保与穆桂英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都深深地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
秦腔已经深深地置根于家乡人民的心中,也深深根于大西北秦陇父老的血脉里,秦腔激扬澎湃的旋律,铿锵有力的唱腔,每一句每一调都凝聚着大西北人民豪放不羁的性格,凝聚着人们的苦难、体现着人们的欢乐、寄托着人们的希望。
秦腔,只有秦腔,才最能表现大西北人民的精神世界,正如著名作家贾平凹在他的《秦腔》里所说的:“秦腔在这块土地上,有着神圣的不可动摇的基础。凡是到这些村庄去下乡,到这些人家去做客,他们最高级的接待是陪着看一场秦腔,实在不逢年过节,他们就会要合家唱一会乱弹,你只能点头称好,不能耻笑,甚至不能有一点不入神的表示。他们一生最崇敬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国家领导人,一是当地的秦腔名角。”
秦腔虽然没有江南戏曲的纤秀婉转,却自有独特的万般柔情。秦腔往往被称之为大喊大叫,殊不知这种震撼与有力正是秦腔的魅力所在。其实它不仅有激越、铿锵的放歌,也不乏柔婉、温情的细述,大西北每一个热爱秦腔的灵魂,早已与秦腔美丽而摄人的旋律一起合而为一,不可分割。
八十年代,曾有一旅居美国的老者,在行将弥留之际,总是若有所失,心有牵挂之状,儿女们不解其意,苦苦思索均不得要领,唯其老友来看他,知心会意,放一段秦腔,于是,老者愁容舒缓,微笑闭眼矣。
对深爱着秦腔的人们来说,秦腔融汇着血流,构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是永远也不可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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