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 寿 臣

郝寿臣被任命为北京市戏校校长,就任那天,要和学生讲话,由秘书写了一个讲稿,大意谓:旧社会艺人很苦。戏班不善老,不养小。有人一辈子挣大钱,临了却冻饿而死,倒卧街头。现在你们有这样好的条件,这样好的教室,这样好的宿舍,练功有地毯,教戏有那么好的老师,你们应该感谢党,好好练功,好好学戏。郝老讲了这儿,情绪激动,把讲稿举起,一手指着讲稿,说:“他说得真对呀!”台下学生噗嗤一声,都笑了。

赞曰:
人代立言,
已不居功,
老老实实,
古道可风。

姜 妙 香

姜妙香人称姜圣人。

在北京,有一天晚上,姜先生赶了两包①,坐洋车回家。冬天,洋车上遮了棉帘子。到西琉璃厂,黑影里窜出一个人来,对拉车的喝叫一声,“停!”洋车停了。又向车里喝了一声:“下来!”姜先生下车。“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姜妙香从怀里掏出两个纸包,说:“这是我今天挣的戏份②。这一包是长安的,这一包是华乐的,您点点。”

另一次,在上海,姜先生遇见了“抄靶子(即劫道)”的。“站住!——把身浪厢值钱个物事才拿出来!③”姜先生把东西都交了出来,“抄靶子”的走了,姜先生在后面叫他:“回来回来!”——“……?”——我这儿还有一块表,你要不要?”

事后,他的学生问他:“姜先生,您真是!他都走了,你还叫他回来,您这是干什么!”姜先生说:“他也不容易呀!”

赞曰:
时时处处,
为人着想。
如此古风,
谁能摹仿?

谭 富 英

谭富英有时很“逗”,有意见不说,却用行动表示。他嫌谭小培给他的零花钱太少了,走到父亲跟前,摔了个硬抢背。谭小培明白,富英的意思是说:你给我的钱太少,我就摔你的儿子!五爷(谭小培行五,梨园行都称之为五爷)连忙说:“哎呀儿子!有话你说!有话说!别这样!”梨园行都说谭小培是个“有福之人”。谭鑫培活着时,他花老爷子的钱;老爷子死了,儿子富英唱红了,他把富英挣的钱全管起来,每月只给富英有数的零花。富英这一抢背,使他觉得对儿子克扣得太紧,是得给长长份儿。

有一年,在哈尔滨唱。第二天谭富英要唱的是重头戏,心里有负担,早早就上了床,可老睡不着。同去的有裘盛戎。他第二天的戏是一出“歇工戏”。盛戎晚上弄了好些人在屋里吃涮羊肉,猜拳对酒,喊叫喧哗,闹到半夜。谭富英这个烦呀!他站到当院唱了一句倒板:“听谯楼打九更……”“打九更”?大伙一愣,盛戎明白,意思是都这会儿了,你们还这么吵嚷!忙说:“谭团长有意见了,咱们小点儿声,小点儿声!”

有一个演员,练功不使劲,谭富英看了摇头。这个演员说:“我老了,翻不动了!”谭富英说:“对!人生三十古来稀,你是老了!”

谭富英一辈子没少挣钱,但是生活清简。一天就是蜷在沙发里看书,看历史(据说他能把二十四史看下来,恐不可靠),看困了就打个盹,醒来接茬再看,一天不离开他那张沙发。他爱吃油炸的东西,炸油条、炸油饼、炸卷果,都欢喜(谭富英不说“喜欢”,而说“欢喜”)。爱吃鸡蛋,炒鸡蛋、煎荷包蛋、煮鸡蛋,都行。抗美援朝时,他到过朝鲜,部队首长问他们生活上有什么要求?他说想吃一碗蛋炒饭。那时朝鲜没有鸡蛋,部队派吉普车冒着炮火开车到丹东,才弄到几个鸡蛋。为此,裘盛戎在“文革”中又提起这事。谭富英跟我小声说:“我哪儿知道几个鸡蛋要冒这样的危险呀!知道,我就不吃了!”谭富英有个“三不主义”:不娶小、不收徒、不做官。他的为人,梨园行都知道。江青曾说谭富英正正派派,老老实实,唱戏这样,做人也这样。看来对他是了解的,但在“文革”中,她却要谭富英退党(谭富英是老党员了)。江青劝退,能够不退吗?谭富英把退党是很当回事的。他生性平和恬淡,宠辱不惊,那一阵可变得少言寡语,闷闷不乐,很久很久,都没有缓过来。

谭富英病重住院。他原有心脏病,这回大概还有其他病并发,已经报了“病危”,服药注射,都不见效。谭富英知道给他开的都是进口药,很贵,就对医生说;“这药留给别人用吧!我用不着了!”终于与世长辞,死得很安静。

赞曰:
生老病死,全无所谓。
抱恨终生,无端“劝退”。

①一个晚上在两个以上剧场参加演出,谓之“赶包”。
②以前唱戏,都是当晚分发应得的报酬,即“戏份”。
③这是上海话,译为普通话,即“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点赞(0)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