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田芳被击倒了,被一纸诉状击倒了。

常言道:船破偏遭当头浪,屋漏又逢连雨天。那突如其来的法院传票,像一声焦雷在他的头顶炸裂开来,老爷子急火攻心,原本就很严重的胃病急剧发作,就觉得眼前一片黢黑……

呼啸的急救车把他送到北京武警总医院,推进了手术室……

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单田芳涉嫌侵权,官司缠身”……

医生为单老爷子做了胃切除手术。他身上的伤口可以很快愈合,而心灵的创伤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愈合的吗?战胜自我是需要勇气的,靠说书扬名、又因说书毁誉的老艺人,他还能不能重新站立起来?

“话说栾蒲包到了上海……”多熟悉的声音啊!沙沙哑哑的,富有磁力的。身着长衫、手拿折扇的单田芳,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花钱买个明白

单老先生在他北京城郊的家里满面红光地接待了我。“老爷子,您这气色、精神,不错呀!”我上下打量着这位又逃过人生一劫的老人,“路上我还在想,您老遭受了那么大的精神打击,又动了那么大的手术,气血两亏,如今会是什么样子呢?”“以为我从此就撂倒了,是不?那不能!”说着,单老先生撩起衣襟让我看他身上约一尺半长的刀口,并且用力拍打着,“都好了,没事儿了!”依旧声如撞钟,底气十足。

落座后,我掏出香烟让他,他却把盛着关东烟叶的小纸盒朝我眼前一伸:“我还是习惯卷这个,抽着有劲儿。”“老爷子,”我说,“咱爷儿俩——唠唠?”“唠呗。你说来看我这指定不假,”他拆穿我,“你还想了解官司的事儿,是不?”

提起被告侵权,单老先生一肚子委屈:“我就觉得冤。咱这评书艺人,过去哪有什么本儿呀,都是口传心授,老师一口一口地教,学生一句一句地听,听完之后根据自己的理解述说去。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拿我来说,是世家,我爷爷那辈,父亲那辈,三亲六故,都是说书的、唱曲儿的。我三叔说《三侠剑》说了一辈子,他那一代人,甚至他的前辈,说《三侠剑》的也大有人在。过去有句话,‘要吃大碗面,得说《三侠剑》。’这书叫座。

我的来源就是从我三叔那儿来的,小时候属于爱听,被扣子吸引。后来到我说的时候,支离破碎记不全了,便重新做了加工。脑袋憋多大,一天到晚跟魔症似的,睡不着觉,编撰完了就录音,放一遍听听,看哪儿还有遗漏。就这样,多少年后又把《三侠剑》组织了起来。著作权法一实施,有人把我告上法庭,说我剽窃他的东西。我从心里来讲,不服。如果我是照本宣科,这也成,但事实并非如此。包括《十二金钱飙》,鞍山电台给我提供的本儿,一开始说头儿挺好,后边干脆就不行,照咱们那书差老了。录了60讲我就不录了,说这书不吸引人。我是鞍山电台雇佣的,一讲给我100块钱,今天坐下来一判决,罚我两万,罚电台八千,我认为这是本末倒置。”

单老先生忽然缓和了口气,检讨自己说:“过去对著作权法不认识,认为是口头文学,即使你有书在前,我也是替你扩大宣传。通过这几场官司,的的确确对我的启发和教育非常大,认识了知识产权需要保护,再说什么书,首先想到要跟作者打招呼,想到是不是侵犯了人家的权益。相反,我也明白了要保护自己的权益。我相信法院的裁决,怎么断我怎么服从,按法行事。”

一口冷气换一口热气

“当时那火上得太大了。我在外面录书,本来就挺辛苦,一接电话没别事儿,一会儿这个来了要几十万,一会儿那个又来了要几十万。我一合计,敢情这钱都给你们挣了,一分挺好。自然是上火,病就爆发了。” 单老先生告诉我,他是去年6月8日动的手术,月末出的院,在家又歇了一个多月。“按大夫说,起码得养半年。我当时有个逆反心理,难道就完了?我书里常说,肚子上开一刀,中气断了,元气大伤。说书就是一口冷气换一口热气,全指丹田气呢,现在‘噗嗤’一下气漏了,还能不能重操旧业?顾虑重重。”养病期间,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想着要是说不了了,就把过去说过的书用文字整理出来,留给同行和后人。但他又不甘心,也为《单田芳广播书场》着急,“我这一躺下,书场没书怎么运转呀。我决定试试。一开始不行,说书跟说话是两回事,得丹田净,字正腔圆。上了韵一说,伤口受不了,丝丝拉拉像拽着一样疼,汗也出来了,录了五六分钟不敢录了,老害怕一使劲儿伤口会迸裂。隔了两天又试,比第一次强多了,录了10分钟。我叫公司和家里人来听,看跟我没动手术前有什么两样,有没有少气无力、吐字不清的地方?都说没有,我这才放了心。以后一天录两讲、三讲到五讲,逐渐给自己加码。在家里录书,环境不好,说话的,走道的,外面汽车喇叭一叫就得停下来。就这样录录停停,25分钟一讲的书一个多小时都录不完。说书得有连续性,老打断思路情绪就没了,听着也脱节。要不是仗着这些年的功力,那就完了。”

13个月来,单老先生一边治疗,一边录书,先后录制了100讲的《隋唐演义》和分别为120讲的《侠侣情仇》、《龙虎风云会》(续集),还为电视台录制了100讲的《栾蒲包和丰泽园》,以及100讲的《刘伶传奇》。另有一部200讲的新书,目前尚在录制中。这回老爷子长了心眼儿,在录播《刘伶传奇》之前,“北京电视台、作者和我三方签署了协议”。

只要你有金刚钻

朝阳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单田芳赔偿原告21712元。而“版权纠纷”所引发的“社会风波”,给《单田芳广播书场》造成的间接经济损失就不是区区一个小数目了。据了解,某些广告客户借此挑毛病,拖欠钱款;另有一些客户本来已经做好了跟播广告计划,看到相关报道后,又决定不投了。全国近400家《单田芳广播书场》,目前陷入了苦苦支撑的尴尬境地。

“有什么补救措施吗?”我对书场的境况表示了忧虑。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天它塌不下来。”单老先生显得非常自信。“一是咱的评书节目有相当广泛的群众基础。东北一家广播电视报上说,固定收听群体有6亿,那是悬了点儿。大江南北,黄河两岸,老中青少,听众至少1亿。不是我胡吹瞎咧,是他们电台搞的调查,我认为比较符合实际。这还不算电视评书的收看人数。二是发展高科技。北京一家文化公司以Mp3光盘形式出版发行了我的两套传统评书,每套售价不到50元,听说销得不错。如果有眼光的生产厂家与我们联合促销,肯定会占领书迷这一块大市场。三是书源不成问题,书店有书拿过来就能录。四是要有好书,要下大力气不断推陈出新。我看前景还是乐观的。”

单老先生给我讲了一个十分感人的故事。病榻上的赵丽蓉,一天必须要做两件事,一是听新闻联播,二是听单田芳的评书。老太太临终前不无遗憾地对守在她身边的亲人说:“一生之中我最崇拜的人就是单田芳。很想跟他合作,他说书我来演,这个心愿不能实现了。”

“她儿子跟牛群来看我特意提起这事儿。”单老先生的眼睛有些潮湿。

我终于明白了,他已年近七旬,身体又不大好,为什么还能保持那么高昂的精神状态和旺盛的创作激情。我也在想,这老爷子拥有上万集、约6000小时的评书作品,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财富,也是中华民族的财富。相信他会用那沙哑的嗓音,说古论今,讲出环环相扣、精彩生动又富于哲理的传奇故事,并且继续流传下去,让那些新老书迷们连续听上几十年都不重样。(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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