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巧连环》,还有几个情况值得一提。此戏的店家应由二路武生应工,俊扮却念京白。自30年代初,盛章每演此戏,一直由谭盛英配演店家。盛英是富英堂弟,在科里演二路武生,我见过他在《宣化府》里演张耀宗,《骆马湖》里演计全,表演并不理想,念韵白亦不受听。惟独在《巧连环》里念京白,不但圆熟老到,而且与盛章配合默契,呈水乳交融之势,看了非常熨贴舒服。到30年代中期,盛英病逝,盛章再演此戏,先由李盛佐扮店家,后又由苏盛轼配演,都不及盛英榫铆相合,滴水不漏。盖盛佐初习武净,后改武丑,嗓音尖亮而发怪音,如演《五人义》地葫芦,堪称一绝。而扮演此戏店家,盛佐反压低调门念京白,颇不受听;又因与盛章配合不严,动作生硬,实不够理想。而苏盛轼因嗓音高亮,念白一直压着盛章一个调门,不免喧宾夺主(如念"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段即过于响堂),显得把主角的神采给盖下去了。虽较盛佐熟练,终不及盛英之恰到好处。此是美中不足之一。《巧连环》后半出上草鸡大王,此角一直由许盛奎扮演,极具特色。盛奎身躯高大肥胖,臃肿笨拙,实乃一难得怪才。而草鸡大王必须演出其草包无能之状,始合剧情,由盛奎应工,真是再合适不过。方其为时迁所戏弄,一巧一拙,一灵活一笨重,一个是绝顶聪明人,一个是天生脓包相,相映成趣,相得益彰,所谓相反相成,宛如天作之合。及抗日战争开始,盛奎亦不幸病逝。故我最后一次看盛章《巧连环》,草鸡大王乃由刘盛汉承乏。盛汉亦属于净丑之间的一种特殊角色,与盛奎确属同一类型的演员。但他比盛奎矮,亦不及盛奎胖,较之盛奎,可谓小了一号。故在演出效果上亦逊色一筹。因知一出好戏,必红花绿叶都极一时之盛始有可观。"光杆牡丹",毕竟是一缺陷,此又美中不足之二。

关于盛章《巧连环》,还有一个关键性环节应在此一表,即此戏检场人十分重要。我最后看盛章此戏是在新新戏院(今首都影院)的一场义演中演出的。时迁在开打过程中,例有从一张桌子上一个跟斗翻下的动作。过去多少次看盛章表演,都平淡无奇。原因是这张桌子一直固定在那儿,从上面翻下来易如反掌。而这一次盛章在上桌子的同时,检场人即已尾随其后,当盛章的身体刚一提起,仿佛还未离开桌面,检场人便把桌子撤走了,其时间差可谓"间不容发"。其实盛章这个跟斗并无任何特异之处,而在观众看来却似体操运动的"空翻",好像时迁身轻似燕,从半空跃起翻一个跟斗,台下立即彩声四起,为盛章鼓掌叫绝。事后细想,这一次喝彩实际上应该归功于那位检场人的手疾眼快,才出现这样的效果。自废除检场人以来,这种效果自然也随之销声匿迹了。

下面谈谈盛章的文戏。首先是文戏中所体现的武功。如《祥梅寺》和尚在烧香拜佛、上钟鼓楼等表演,都须使出浑身解数,而腿脚又须十分灵巧敏捷。我几次看王福山演此戏,虽不及盛章卖力,而一招一式都十分清楚。从而见出盛章年富力强,毫不偷懒,而火候则稍逊。可惜盛章晚年不再动此戏,否则必有可观。《一匹布》与《小过年》都是玩笑戏,但盛章扮张古董和王小二,均有绝活。《一匹布》中,张古董说他倒立良久,即可不俄,盛章于单椅上拿直立大顶,双腿紧紧贴住,一手撑椅背,倒立达数分钟,头部朝下,口念"我饱喽"不止。他人演此,绝对无此本领。《小过年》结尾夫妇打赌,谁先说话谁管一年的生计。盛章扮王小二(或简称王小)乃装死僵卧于地,其妻抚之,盛章手足不动,不借劲而硬翻身,呈两个180度,最后面部仍朝上。此全仗过硬功夫,虽体操队员亦未必能有此特技。《问樵》一折,盛章确受真传,我曾两见之。第二次已在40年代,与李少春合作。李少春此戏宗余派,但未必得自叔岩亲授,只能说大致不差。二人合作,从节奏上看,少春总慢着一步;从熟练程度上看,盛章每个动作均衔接得轻松圆熟,无丝毫脱节"着相"之处;而少春则较为生疏,不能形成一个整体。据《立言画刊》载,盛章事后对人言,说少春的文戏就那么回事,比武戏差着一截。另据说二人在后台还对过戏,盛章对少春不无点拨。其实两人此戏皆久久不动,而盛章因学得扎实,故经久不忘;少春聪明过人,学得快忘得也快。此即艺术水平一是一、二是二的关键所在,既瞒不了内行,也逃不过观众。盛章演《教歌》,全剧仅半小时,扮乞丐老大(许盛奎扮阿二),主要表演即走矮子学猴子表演,虽近于谐謔而实见功夫。其中必须着重提及的是盛章与许盛奎合演的《大小骗》。此戏我只见过一次,后来即未见过有人再演。1980年,我为此戏还专门请教了孙盛文、盛武两位先生。剧情亦甚简单,两个骗子用包好的砖头与人兑换银子。盛章演狡黠骗子,盛奎演颟顸骗子。最后把银子骗到手,黠者又骗了痴者,然后拿着银子入厕拆封。结果拆到最后,才发现是一块砖头,且误坠茅坑中,卒一无所得。真银子反被貌似颟顸弱智的骗子换走。无论在舞台调度与表演手法上,此戏均有特色。可惜孙氏昆仲亦早归道山,此戏究有何人能演,是否失传,皆不可知矣。

盛章以武丑演猴戏,实破前人先例。盛章的《安天会》和《水帘洞》,皆宗杨(小楼)派,惟气度格局不及杨宗师,略病浮躁耳。惟一可取,乃在于盛章所扮悟空,仍是成仙得道之神猴,而非江湖卖艺之俗猴(《教歌》所演则恰好相反,是真正沿街卖艺之猴)。惜自科班报散,盛章不与二李(万春、少春)争一日之短长,把猴戏收起来了。其实在解放后如请盛章作示范演出,可能还给后之演猴戏者留下一些宝贵经验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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