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不知道在他死后几百年会遇到白先勇这样的知己。没有汤显祖就没有昆曲《牡丹亭》,没有白先勇,就没有青春版昆曲《牡丹亭》。2003年至今,青春版《牡丹亭》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化的样本,成为人们建立传统文化的信心。因此,在国家大剧院首轮试演之际,青春版昆曲《牡丹亭》成为当之无愧的剧目,这是国家大剧院的眼光,更是青春版昆曲《牡丹亭》的必然走势。必须强调的是,不止一台剧目成为国家大剧院的试演剧目,但只有青春版《牡丹亭》以学术化的姿态进入了大众特别是专家的视野。这再一次证明昆曲《牡丹亭》在当今艺术舞台区别于其他剧目的独特文化价值。

由于昆曲的特质,《牡丹亭》本次被请进国家大剧院戏剧场演出,戏剧场是比歌剧院小很多的场地,但戏剧的艺术含金量与承载它的演出场地的大小没有必然的联系。一般来说,像《牡丹亭》这样的剧目在小型剧场里演出效果应该会更好,因为它使得人们的注意力更加集中于戏剧本身。然而,出乎大家预料的是,《牡丹亭》此番在国家大剧院戏剧场演出的效果,与《牡丹亭》连年来在内地、香港、台湾无论正式剧场还是大学礼堂的演出效果比,都要差一些,有人因此对国家大剧院有些微词。

为什么?原因也很简单。为了回报那些因为国家大剧院的建设不得不拆迁的特殊人群,国家大剧院在首轮试演出时相当人性化地请部分拆迁户做了观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对大剧院建设做出了特殊贡献的人物,也包括关系比较硬、因而有机会得以在第一时间进入大剧院的观众。这样的“观众群”在幸福地做着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歌剧《江姐》的观众时,表现出不错的耐心,尽管他们本来的意愿都主要是来看看水晶蛋壳下究竟有什么名堂。大家事先都忽略了这样一个问题:青春版《牡丹亭》连年的火爆,其实也是在文化层次较高的知识阶层、大学生阶层火爆,《牡丹亭》对于观众其实是有基本要求的。忽然遇到这样那样的并不真的想要看《牡丹亭》的观众,自然会遇到“不公平”的待遇。记者在现场确实也有些心急:连续三天三本戏,每天戏中都有观众来来往往,想不看就不看,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起身离开时也不做静悄悄的打算。在大剧院维持剧场秩序的年轻孩子们还得小心翼翼地为他们打开手电筒照明。记者猜想,走掉的那些观众可能日常就很少做观众,因此不晓得在剧场应该遵守些规矩。其实在北京一些主要的剧场,经过近年的培育,演出时的观众秩序已经大有改观,这下一次倒退了回去,看情形还真是有点吓人。但记者乐观地认为,不花钱被请来看戏的观众不是真的观众,不要因此给大剧院打上不好的烙印,等到国家大剧院正式演出季来到时,情形一定会大为精进。很可惜,伴随着青春版《牡丹亭》在大剧院的演出,来了很多台湾、香港的“昆迷”、“白迷”,还有人专门从国外比如美国千里迢迢赶过来。在那些天看《牡丹亭》的人群中,就有林青霞、杨振宁这样显赫的名字。说来确实有些遗憾,但尽管如此,没有抹杀《牡丹亭》2007年10月在国家大剧院演出,而且一并成功举办“面对世界——昆曲与《牡丹亭》国际学术研讨会”的深远意义。

研讨会名义上由国家大剧院、香港大学、中国艺术研究院、江苏省苏州昆剧院联合主办,实际上主要由香港大学资助和操办,一切仍然归根于白先勇的文化号召力。记者不能不感佩:一而再再而三地,他们和她们,因为青春版《牡丹亭》,因为白先勇,来了又来,看了又看,在北京看,在台湾看,在香港看,在美国看,究竟,青春版《牡丹亭》和白先勇有多大的魅力?这其实也是国际学术研讨会的一个议题。

研讨会的规模与深度像预先设定好的一样,所有与会的外地来宾,一律入住北京京伦饭店。研讨会自10月8日绵延至11日,共举办8场专题研讨,“面对世界——昆曲与《牡丹亭》国际学术研讨会”确实既国际又学术。嘉宾们来自内地、香港、台湾以及美国,单是看看光临研讨会的嘉宾们的显赫大名,便可看见青春版《牡丹亭》的吸引力。不妨罗列一下:王蒙、汪世瑜、蔡正仁、刘梦溪、廖奔、季国平、曾永义、郑培凯、李林德、于丹……他们围绕着白先勇、围绕着青春版《牡丹亭》,以往后看、往前看、向左看、向右看的多重角度,总结着青春版《牡丹亭》在当下以及对于未来昆曲发展不可估量的意义,很多书面发言会后适当的时候将被结集出版,其中有一些论文的题目非常有意思:重新接上传统的慧命——说不尽的《牡丹亭》;昆曲生态环境的重建:青春版《牡丹亭》的珍贵经验;还魂之旅:梅兰芳、白雪仙、白先勇;昆曲青春化与商品化的困境……缤纷的话题被整合为“昆曲艺术之当代传承与国际化发展”、“昆曲发展史论”、“青春版《牡丹亭》的文化回响”、“汤显祖与《牡丹亭》的跨文化研究”、“《牡丹亭》与昆曲美学”5个议题。基本上可以说是涉及了昆曲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之后、在青春版《牡丹亭》问世以来引发的所有问题,有些见地非常精彩,但,越是精彩,越是揭示着昆曲在当下的危机——青春版《牡丹亭》解决的只是一出戏的问题,创下的只是一出戏的奇迹,我们可以高度评价青春版《牡丹亭》对于苏州昆剧院的拯救性意义,却不能指望“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的神话还能幸运地降临在今时今日。就连白先勇先生本人在青春版《牡丹亭》演出了110多场之后,心底潜藏着的都不单纯是喜悦,还有很深的危机。邓小平同志在改革开放初期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过上了小康生活,也许,昆曲的发展也是如此。白先勇带领苏昆创下了青春版《牡丹亭》模式,没准儿,还有高人会创下另外的模式。当然,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可不是那么容易凑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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