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秋,周信芳院长将带着我们上莫斯科演出,住在北京崇文门内的崇内旅馆,一连几天的早点,都是狗不理式的包子。一天,周院长拿起包子笑着说:“大厨师真以为我卖过包子了!”大家哄堂大笑,因为那年侯宝林那段“麒麟童卖包子”正红了个天崩地裂,北京人不一定都会唱“好一个聪明小韩信……”,可是都会唱:“未曾开言泪难忍,尊声列位众乡亲,……不许我唱戏一年整,因此做了小商人,我的包子是好白面,我自己活面自己蒸,可怜我卖艺人遭此窘,包子呀!”北京人喜欢一边走道儿,一边哼着个腔儿啊调儿啊什么的,太文的唱调儿不好学,这段“卖包子”一听就会,我想这可真是歪打正着,在北京办个麒派普及班也没有这一段相声造的声势大。快出国那几天,一日三餐改在崇文宾馆吃西菜,是文化部怕我们不会用刀叉。一天,侯宝林吃完西菜,正坐在一张桌上剔牙,我低声告诉周院长:“侯宝林在那儿。”周院长竟站了起来拉着我的手走了过去,我想:坏啦,院长兴师问罪了,连最后一道布丁都不吃了!万没想到侯大师见到周大师,上前来行了个又像磕头又像请安的礼,嘴里不停地说:“您得罚我,您得罚我,早想到上海负荆请罪……”周院长一把扶起连声说:“像!像!坐!坐!我跟我的弟子说形似者死,神似者生,一段‘卖包子",把麒派卖热啦!高百岁学我粗犷有余,贯神不足;李如春学我口劲太足洒脱略欠;陈鹤峰是京如苏;杨宝童是大哑翅。别看几句‘卖包子",却像一把名医手术刀,解剖了麒派。我常说‘认识字的看书,不识字的听戏,拗口的词儿永远成不了普及唱段。"‘我主爷起义在硭砀"‘忽听万岁宣应龙,在午门来了保国忠"。‘保国忠"是不通的,可它雅俗共赏,北京自有调皆谭后,各压了孙菊仙(老乡亲)的孙派,汪笑侬汪派一头,其实这两派各有特色,20年代前江南不是闹文明戏,我的《学拳打金刚》《宋教仁》也不会出笼,根据自己的音域,嗓筒儿唱谭派太纤细,太受限制。孙、汪二派,在别人生疏,在我来说驾轻就熟反正是宣传共和,一放便不可收拾,我粗想想麒派有三大特色,一,打的是字,卖的是音;二,强调口劲、节奏、带劲儿;三,悲出泪水,喜出笑声,声情并茂。有人把纪念孙中山的四个字"精神不死"赠给我,我受了,我总说‘精神面貌是一等重要!"”我万没想到周院长一口气讲了这么多珍珠玛瑙,珊瑚翡翠。侯大师轻轻问:“您有多少位传人?”院长说:“过去号称十大弟子,最近裘、袁二位一定也要列入门墙。”侯宝林更轻声地说:“那您就把第十三个名额赏给我吧!”

(摘自 《百戏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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