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是到香厂路一个叫樊顺福的先生那里学戏。不料,这个先生特别爱骂人,学不到玩艺,尽挨骂怎么行呢?过了两个月,我实在学不下去了,正好碰到一位张子潜先生,咱们内行都叫他疤痢眼城隍,把我送到了喜连成。入科那天是正月十五,张先生带着我从平则门(今阜成门)外一直走到大栅栏,都快六点钟了。他带我到广德楼后台,见到了叶春善先生。先生仔细看了我好长时间,才说,这孩子,成。就凭先生这一个字,我这辈子就交给了咱们戏班。当时我还没吃饭呢,肚子一饿,就特别想家,一个人陌生生的,有话也没处说,心里很难过。后来有人给我弄了点白菜汤吃,就算一顿饭。第二天我又呆了一天,我看别人有说有笑,自己又怕又害羞,也不敢搭话。第三天,师父叫我喊喊嗓子,又让我唱一段,我就乍着胆子唱了一段"听谯楼打四更玉兔东上",接着就让我跟大家伙一起练功了。 "不久,师父特意把我派在茹莱卿先生那里学武生,第一出戏就是《石秀探庄》,我学这出戏非常认真,不但学得好,学得快,还把祝小三和栾廷玉以及钟离老人的戏记得很瓷实,到今天我也能说总讲。当然,茹先生教得也极为地道,使我终身受益。到今天我所以还能演《九更天》,翻吊毛;演《盗宗卷》时,抬起右腿,单腿碾步唱一句散板,没有一点负担,都与当年的武功基础大有关系。因此我要告诉你们,学老生必须要有武功基础,没有扎实的武功,演什么文戏,你的身段动作也边式不了。第二出学的是《蜈蚣岭》,那时我的本工就是武生,以后又学演了不少武戏。对了,你们在座的都学过武戏吗?" "都学过。"这时教务长洪维才说:"我们的教学方针是前三年不分文武行,老生组的学生,同时也都是武生组的学生,他们都学过《夜奔》、《探庄》、《大神州擂》和《蜈蚣岭》等武戏。" "好,好。这也是郝寿臣校长的功劳,这才是搞教学的行家。有个同学不是说正学《定军山》吗,这都是打基础的好戏。"这时,只见马校长若有所思地看着学生们,很感慨地说:"同学们,这出《定军山》还有一个名字叫《一战成功》,今天我就给你们说说这出《一战成功》的故事。"马校长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现在是多么幸福呀。住楼房,有暖气,我那天到你们食堂一看,就想起我们在科班吃的熬白菜汤,真是天地之别呀。学校给你们请来这么多好老师,条件多好哇。那时我为了学戏,挨多少打不说,出科后,为了学戏,我得带着大口罩去看余叔岩先生的戏,都是偷着学呀。你们不理解,当年我在北京挑班,已经是马连良了。可是有人就给我下绊,约请我和余叔岩先生在开明剧院合演《定军山》,当时就叫《一战成功》。虽然这是一出演了无数次的戏,当时可真难坏我了。因为这明明是放在火上烤我啊。我无论如何也唱不过余三爷的。可是我要不唱,就栽了;唱不好,也得卷铺盖卷,从此再也别想回北京唱戏了。所以当时我没有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说三天后答复他们。这三天我反复琢磨这出《定军山》,一个字、一个腔、一个动作地琢磨。这是老谭先生的戏,是不能随便改动或加个高腔的,看的就是你有没有准谱。我琢磨了三天。你们说,难不难?当然,我唱前半出,余三爷演后半出,如果我这前半出掉到凉水盆里,人家余三爷一上来就那么红火,我这马连良三个字在北京还往哪儿摆呀?我考虑三天后才揭榜,结果还真是来了个"一战成功"。说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经受住了那次考验。你们可以想象,那时的艺术竞争是多么激烈呀!" 经过三天的全校老生大课,马校长心里有了数。他认为学生的唱腔都学得很规范,有王少楼和杨菊芬等老师把关,是没问题的。做工戏有盛藻和盛岩师弟在学校,也不用他操心。高班所缺工的是念白,低班都是用唱工戏打基础,所差的是正宗谭余派的身段基础课。在他的提议下,给高班学生安排了《审头刺汤》,给低班学生安排了《问樵》。

由于他的严格要求和迟金声先生的认真辅助,《审头刺汤》很快就达到了演出标准。就在这出戏第 一次正式演出之前,从不过问学校工作的马校长第一次行使了校长的权力。这是因为当时戏校演出,在海报上从不允许刊登学生的姓名,以杜绝学生的"资产阶级名利思想"。可是马校长认为,我们培养的学生在观众中必须有一定的知名度,在同学中也应该展开艺术竞争。在他的坚持下,《审头刺汤》第一次在广和剧场的演出海报醒目地刊登了老生安云武、青衣杨淑蕊、丑角郎石林等学生的姓名,还特别标明"马连良校长亲授"。演出那天,不但马校长亲自把场,张君秋和李慕良以及所有在京的马派弟子也齐聚一堂,开演前彭真市长也亲临剧场观看了演出,所以那天的演出气氛非常热烈。

有一次,马校长在人大会堂演出《清风亭》,一时找不到扮演张继保的娃娃生,学校就推荐杨汝震同学去救场。汝震是临时钻锅,台下又坐着周总理、刘少奇和朱老总,自然很紧张。马校长一再地嘱咐说:"汝震,别怕。"不过一上台,马校长就放心了。他发现这学生在台上挺撒得开,叫头和念白都能带着感情,跟他对白的时候也很入戏,不觉就对汝震格外青睐。

不久,杨汝震按校长约定的时间来到马家,一进门,规规矩矩地叫了声"爷爷。"马校长说:"坐下吧,你这次跟我演出有什么感觉?"汝震想想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台上看见您,仿佛您不是马校长,就是张元秀,真把我当张继保,我一看您的眼神,怎么跟台底下就不一样,一下子就把我带到戏里去了。"马校长一听就笑了,说:"要演张元秀,就要想到张元秀的处境。你这个感觉很好,说明你上台就能入戏。你们的《借风》学得怎样?" "迟老师还没教完,还唱不好。"汝震老实回答。 "没关系,我听听。"这时,汝震发现马校长非常随便,一点架子也没有,也就放开了胆子唱了一遍《借风》。唱后,马校长说:"唱得很不错,可毛病也不少。"接着马校长就一句一句地给汝震纠正。他特别强调了几个地方,说导板的"犹如反掌"反字后面的尾腔要唱得干净,不要拖泥带水;回龙"襄助周郎"的唱腔可以多拖两板,但是不能把节奏撤下来,同样,"七星坛上"和"观瞻四方"的唱腔也要圆着前面的尺寸,只有唱"望江北"的时候可以往下搬一些。我们唱的是劲头儿,尺寸不能忽快忽慢。那么夸张就过火了。接着马校长又让他背了几段《审头》,马校长一直闭眼听着,只有唱到散板"为人休犯法律条"时,马校长嘱咐一句:"记住,这个法字要往上滑着唱,别让人听着那么傻。"当马校长一听汝震说能翻大跟头,就说:"这太好了,等咱们说完《赵氏孤儿》,我再给你说一出《焚绵山》,我一直想最后焚山时,让介子推从三张桌上翻下,既然你行,这戏就好看了。" 不久,杨汝震与关静兰、郎石林主演的《审头刺汤》也正式演出了,报纸上也赫然写道:马连良、张君秋先生亲授。演出的效果也很好。接着,迟金声先生也把《赵氏孤儿》的架子搭起来了。因为前两出戏都是安云武首演,学校都以为这出戏是非云武莫属了。那天,两个班的老生尖子,按顺序都走了一遍程婴的头场,最后,马校长对迟金声说:"这出戏,我看给汝震先排吧。你看他脚底下的小垫步,眼神往后拉拉着那个劲头儿,都有点意思了。看来这孩子有心。"马校长在艺术上就是这样因材施教,公正无私。

遗憾的是就在马校长看了杨汝震串排的全本《赵氏孤儿》后,一纸行文传了下来,宣布"《赵氏孤儿》是复仇主义的大毒草",就这样,一出好戏葬送了。当然马校长的心血和杨汝震的努力也没有白费,30年后,由汝震倾囊教授给穆宇的《赵氏孤儿》在北京、上海、武汉、香港、台北和天津演出后引起了一次又一次轰动,使汝震感到欣慰,也给马校长争了一口气。 (摘自《中国京剧》杂志 2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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