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钟，我睁开眼睛，发现汽车还行驶在高速路上，车厢里静寂无声，司机师傅专心致志手握方向盘，细细的空调风在车厢内盘旋。身边的王燕老师见我醒了，轻声说：“师父睡着了。”——我向前方看去，副驾驶座安详静谧，只看见先生的右手搭靠在车厢边上一动不动，仔细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是睡得安稳了，我回头和王燕老师相视一笑，看见魏俊英老师正眼睛带笑望着先生那边，——都知晓老人家睡眠不好，看到她能安静休息一会儿，每个人脸上隐隐透露着一股雀跃般的高兴。
“老娘最近身体咋样？”魏俊英老师压低嗓音问我。
“还可以，只要不劳累劳神，血压都能稳定。”
“午休呢？”
“不太好，平时中午也常常有人来家，等送走客人也都下午了，基本都是2点以后才能回卧室躺会儿，可是常常刚睡下又有登门拜访的到了……”
“这样可不行！老太太夜里睡不好，白天再不休息会，对身体康复没什么好处……这样吧，你中午把电话线拔了，也写个条贴门上，注明说“王老师几点到几点休息”……”
“不行啊！她怎么可能会同意？!”
王燕也皱眉点头称是。
“也真是，老娘总是这样，习惯委屈自己，就怕和戏迷拉开距离……腿浮肿得还厉害吗？”
“吃了药好些，今天因为出远门，把药停了一天。”
她俩摇头叹息不已，蹙着眉头望着师父的座椅，似是陷入沉思，车厢内一时无语。
我摸摸包里，早起带来的硝苯地平硬硬的还在，临出门时我要把它放到先生随身的小挎包时，她坚持说不会有事不让带，但想起先生两个女儿的再三叮嘱，我还是把它偷偷装进了自己包里，不过好在此行没让它发挥“作用”，更是幸事一桩。
为了支持弟子的这次收徒活动，她坚持要亲自赶赴安阳，出发前一天特意去打了预防腿痛的小针，又增加了降血压的药。为了不耽误出发，凌晨4点多她就起了，又张罗着给同去的朋友们煮茶叶蛋，准备酸奶和水果，一路颠簸抵达安阳，她已略略现出疲惫的神态。中午拜师仪式开始前，牵着她的手去往酒店宴会厅时问她感觉怎么样，她摇摇头说：“腿有些疼，回去腰又该痛狠了……”——但两个多小时的活动，她不但数次艰难地跨上高高的舞台、接受当地电视台采访、耐心地和一波又一波戏迷合影，还在现场观众的强烈呼吁下演唱了王派经典唱段，当然，观众只听到她依然深情醉人的唱腔，但又怎知台上精神振奋的老人其实每日都忍受着病痛折磨……
正是中伏时节，天气酷热难耐，偌大的宴会厅只有两扇小小的空调，即使让服务人员临时增加了风扇，也依然闷热难受，活动结束时，她浑身衣裤都已被汗水湿透，——老人家因治病常年服用激素有些虚胖，怕热又怕冷，在台下坐着一直不停出汗，鬓角的汗珠一直擦不断。
可她一定是忘记自己所有的不适与疼痛的，和参加活动的当地政府领导握手寒暄、解答年轻戏曲学生的疑问、和弟子们交流唱腔艺术……她坐在舞台靠边的位置，不论长幼、谁来看她她都坚持起身迎接，听到张宝英老师到达现场时，她说“宝英来了，我得去迎迎……”起身欲往前走，硬被几个人按住才作罢，等张宝英要登上舞台接受采访时，她赶紧安排我们仔细搀扶好，当年的“战友”、一位安阳老姊妹（也是一位很有名望的豫剧名家）特意赶来看她，吃饭时她又慌着照顾这位老姐妹，不停夹菜、盛汤，张宝英老师说她：“哎呀王老师，您就别慌了，一桌人数您年纪大，还能让您照顾我们啊？……”她轻轻一笑，微微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极是可爱……
让人高兴的是，她午饭用得很好，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吃饭也是格外香甜的。想起她每日每夜仿佛都是在操心和忧虑中度过的，忧心豫剧流派的传承、挂念外地演出的青年团的孩子们、为20多个弟子每个人的事操心、更为自己毕生心血创立的王派艺术的继承和发扬担心……弟子再收弟子，王派队伍再添一个生力军，师兄姐弟们齐来捧场团结友爱，她怎么不由衷地高兴欣慰呢？！
……
汽车还在飞驰，已到新乡地界，司机师傅说到原阳服务区停车休息一会儿，我们几个都点头同意。俊英惦记着先生中午没来得及吃水果，盘算着一会儿到服务区超市给老娘买点儿水果吃。细微的鼾声从前面传来，看先生渐渐睡得沉了，我们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骄阳依然似火，汽车平稳地向前，前方，原阳服务区的标志已出现在视野中。
——2015年7月27日·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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