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演员中过去号称"余派须生"的颇不乏人,但很多是私淑,实际并未拜余。据余生前说,他正式收徒只有四个,按照收徒时间顺序是:
一、杨宝忠
是余最早收的徒弟,但并未传授他什么戏。杨宝忠的父亲是杨小朵。弟宝森,系著名余派须生。宝忠学戏时,正值刘鸿升红极之时,宝忠曾向刘学戏。迨宝忠拜余以后,首次出演贴的海报却是刘派戏《斩黄袍》,因而叔岩不悦,从此未真正传杨任何戏。外问传说杨宝忠演《击鼓骂曹》一剧,其中"夜深沉"一段鼓打得很好,是叔岩所授。叔岩否认,说"夜深沉"一段鼓,很多人都会打,不算什么。但重要的是,打鼓时两个臂肘应成圆形环状,而这样打法,则很少人会打。
二、谭富英
余曾亲传过戏,但很少。一次,谭演出时,演至某处未按余传授去演,余问其故,谭说这样演"警前台"(意思是前台观众爱看)。余说:"那就不用警后台啦!"因此,认为谭不听传授,以后即未再教戏。
三、李少春
余最喜爱的门徒。余认为少春根底好,年富力强,颇知进取,曾亲授少春《战太平》、《洗浮山》、《战宛城》(饰贾诩)等戏。《战宛城》中的贾诩,演唱很少,是京剧中所谓歇工戏。在授李《宁武关》一剧时,由于这出戏身段复杂,很难学,李有畏难情绪。余勉励李说,《宁武关》这出戏,文武昆乱,唱念做打,兼收并蓄,学好了这出戏,再学其他戏就可驾轻就熟了。《宁武关》一剧,名须生贯大元、陈少霖都曾向余请教,余也给说过。但贯、陈一再学习,未学会,就不学了。余在传授少春《战太平》时,亲自教李唱念和做工身段,而武把则是由丁永利教的。
四、孟小冬
是叔岩最后收的徒弟。孟是带艺拜师,托某君向余提出请求。余曾婉辞说:小冬女性,教戏时免不了扶臂搀手等等,小冬曾婚(梅)兰芳,我与兰芳关系密切,类此诸多不便。经某君一再恳求,并挽余新婚夫人代为关说,余始首肯,但约定最多教戏不超过10出。小冬先后学到《搜孤救孤》、《盗宗卷》、《失街亭》、《洪羊洞》、《法场换子》、《武家坡》、《捉放曹》等戏。这几出戏在余给孟说戏时,少春也在旁听到学到。其中《法场换子》一剧,谭鑫培当年演唱时是用王九龄唱腔演的,孟学到后曾表示候余六十寿辰时为余演唱祝寿,可是并未一演。讵余未及六旬即物故,孟悲切之余,决心不演此剧。孟拜余师后,多次向余馈送礼物,余乃将自己演《武家坡》中薛平贵的行头赠给孟继承使用,以为纪念。孟经过余亲传亲授,艺更精进,在京每次演出时,观众满坑满谷,余每为之把场。当时嗜孟观众赠孟绰号"冬皇",意为须生之皇,足见孟当时声势烜赫,技艺超群,致使观众为之倾倒。当时一些报刊,每在孟演一剧后发表剧评时,对孟的唱白,甚至一举手一投足都推崇备至,可见孟艺术的影响何等深远。某次,孟小冬演《失街亭》,余在后台为之把场,演毕卸装时,其友人对孟说,孟演到"斩谡"时,怒目瞪眼,白眼珠露出太多,不好看。孟立刻问余如何克服,余随口指点说:"记住,瞪眼别忘拧眉,你试试!"孟对镜屡试,果然,既好看,也不再露白眼珠了。事虽微小,亦足证余在艺术上的深邃造诣。据余对人述及他对孟的评价,认为孟的唱工可到七分,做工最多五分。孟之技艺,当时内外行无不称道,声誉极高,而叔岩只给予如是评价,说明余对徒弟要求甚严。
余叔岩以自己亲身经历,深感学艺艰苦,因而传艺时,对门徒从不刁难。晚年收李、孟说戏更加耐心。孟小冬曾对人说:"我拜余老师后,余老师就主张从根底研究。首先,在字音准确上下功夫,所以偏重念白,兼及做派。
《一捧雪》一剧,余老师曾教授三个月,口讲指画,不厌其烦,要求在唱念中要传神。所有唱工戏,无论整出还是一段数段,无一不由字眼说起,从发音以至行腔,凡是平上去入、阴阳尖团,以及抑扬高下、波折婉转,均反复体察,广加考究,必令字正腔因而后已。" 余叔岩传艺时曾说,京剧表演是七分念白三分唱。唱腔要注意抑扬顿挫,身段要注意阴阳向背,做派要讲叠折,要注意剧中人身份。例如:扮演文人必须有书卷气,必须蜂肩驼背,不能挺胸凸肚;两臂要圆,用以支撑行动。扮大将要有大将气派,扮丞相要有丞相风度。在表演时,一举一动,一唱一白,都要适合剧中人的身份。他举例说:《战太平》一剧,二兵监斩华云,出场时,华云戴着手铐,二兵一声呐喊,此刻,华云头不能动,只能昂首阔步,斜着二目,看看二兵,作鄙视表情。相反,如果扭回头看二兵,就失去了华云大将身份。又如:《空城计》,诸葛亮升帐,两旁喊堂时,诸葛亮也只能用眼角斜视两旁,头不能动。到了探子"三报",第一报,看到王平地图,要从眼角中表露出由于马谡在山顶扎营,已知街亭必失无疑。因而看了地图收下,立刻差人到列柳城调赵云率军前来。第二报,街亭失守,这是诸葛亮早已料到的,所以表情并不惊奇。第三报,司马懿大兵离西城四十里,这时,场面起乱锤。按照惯例,在其他戏中乱锤一起,场上演员一定要作惊恐表情。但是此处不同,此处是只能惊而不能恐。因为诸葛亮这时惊是惊在本来应该赵云先到,但为什么司马懿大军却这样快就到了?这是惊。但是不能恐,因为如果一恐,就失去诸葛亮的身份了。这项表情很难。一般表演,对惊和恐从脸的上半部眉眼看,往往分不清楚,这是不善于区别惊与恐的表情之故。余叔岩说,这一点,关键主要在嘴上,在髯口里面,即:张口为惊,闭口为恐。只有通过反复琢磨和练习,才能演得恰到好处。
余叔岩的《问樵闹府、打棍出箱》,是他的拿手戏之一。其中有一场,范仲禹扶着差人的棍,头不动而水发却随着差人的棍左右摆动,观者都赞为一绝。曾有人问余是怎样做到头不动而水发摆动,余说"这个动作力量在脑后"。
余叔岩与文人张伯驹交谊甚笃,张得到余亲授一些余派京剧,中以《问樵闹府、打棍出箱》最得余之真传。在教戏中,余不同意张学《南天门》,谓张系书生风度,演仆人曹福不像;又认为《坐楼杀惜》,宋江对阎婆惜举止轻薄,流氓气重,张亦不宜学唱。因此,张虽有意学这两出戏,余却始终不肯传授,说明余在授艺时,态度极为严谨。1937年张伯驹40岁寿辰时,曾在福全馆亲演余派戏《失街亭》,邀请余配演王平,杨小楼演马谡,曾轰动一时,传为佳话。据张说,叔岩扮演王平,虽属配角,但手眼身法步确实不同凡响,并谓余演王平系得自谭鑫培亲自传授,余演来深得谭派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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