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言,前辈老先生。在八十年代撰文,“《三娘教子》挣脱禁锢有感”。今日,读来仍颇多启发。此戏销声匿迹三十年,这对于生养在七八十年代,当今的年青一代也许会问,这出《三娘教子》,何以禁锢如此?!
是的,当年封存于“艺术仓库”中,长达三十年之久。原因是它具有“封建主义”的毒素。诸如:“寡妇守节”,时年,提倡妇女解放,不是新潮的“开放”;“望子成龙”,时年,提倡普通劳动者,国家主席刘少奇与掏粪工人时传祥亲切握手。“三房四妾”,时年,贪官甚少,养情妇、包二奶尚未盛行;“奴隶道德”,时年,无民工潮,也无有新潮名词“家政”、“钟点工”。这横竖不适,因此,冠以为“第三类剧目”,即有“问题”也!
此戏开禁后,笔者多次观看,百听不厌。里面须生唱、旦角唱,特别是那娃娃生的唱太够味了!这倚哥儿从上场门“走啊”一声,迈着似乎老成的方步,从里唱到了台口。这啊啊啊!啊啊啊!转到油皮的啊阿、啊阿!……!加上包头师付有意留一小撮头发,翘在额头侧边,把一个似乖且皮的小孩儿,表演得多么生动和真实,滴滴刮刮是娃娃儿的常腔怪调。而这样一种表演形式,时下的话剧大导演是怎么也瞧不起的,可也末必编导得出来!
许文中,对这出戏的唱腔,有精湛的论述,而且对于八十年代,己经开始乞灵于洋歌、洋琴很不以为然。许先生却也未料到二十年后的今天,行情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许文最让人颇多启发的是,对于“戏改”前辈老先生认为宜慎重又慎重!用实例作了深刻的分析,让人们颇多启迪。文中谈到,老薛保盼小东人早归;王春娥疑下学甚早,戏词编排岂不矛盾?放在时下编导手中,一定划归统一。纪玉良初演,尊重传统,拾回原词。
为着显示自已的才华或别出心裁,也可能囿于某种无形的压力,人们不断地在修正或改变老的唱词和脚本。《女起解》,改了又改,从“缠头似锦”改到“艰苦受尽”又望改为’凌辱受尽”就是一例。许先生告诫我们,有两点不可忽视:“一是“诊断”时的慎重,一是“手术台”上要有水平”。多么婉转又精辟的警示!
许文中,提到了纪玉良先生将“一个个反穿罗裙另嫁夫男”,改动为“一个个席卷家财另嫁夫男”觉得这一改,顺口多了。笔者对这“词改”,倒有异议,认为改得太直白,俗了!笔者觉得“反穿罗裙”是很形象的比喻,用罗裙的正反来比喻女子一百八十度的转向,原词作者的隐约譬喻,极是含蓄的暗示,手法更显高明。这与白蛇传两个版本中,用“红楼交颈”与“红楼匹配”相比较,前者更有形象生动的美。更无况古代新人己进红楼,怎么会再倒回来“匹配姻缘”呢?肯定是来不及的,因此,用前者词演唱者居多就不足为怪了!
许先生文简意赅地介绍了《三娘教子》这出好戏。短短千把字的小文,浓缩了多少戏曲界应该如何正确看待戏改、音乐、唱词、剧目抢救的观念。不论写作方法,文采水准,前辈老先生真乃是我们后生辈学习的楷模!值得钦佩。
原文抄载于下:
《三娘教子》挣脱禁锢有感
许思言
《三娘教子》销声匿迹已三十年,最近上海京剧一团首先从“艺术仓库”的“积压物资”里翻出来,由老艺人纪玉良和青年演员夏慧华合作上演,引起京剧观众的很大兴趣。这出仅五十分钟左右的传统折子戏,两个半演员,竟能连演连满,不能不有感于衷。
《三娘教子》为《双官诰》之一折,若演全本,殊多封建糟粕,大可不必。且就艺术性而言,首尾均甚平庸。但其中《机房训子》一折,紧凑精致,颇多可取。
此折戏在过去曾彼列入所谓…第三类剧目”,即“有问题”的戏,据云是有封建主义毒素,诸如寡妇守节、望子成龙、三房四妾、奴隶道德等等。以今天的水平来检验这个“脉案”,觉得它并不科学,且己过时,只能视为戏曲理论在初级阶段的不可避免的幼稚病。
现在不妨认真地将它重新检查一下,不难发现它的基调还是健康的。请看这两个半人物,三张不同面孔,不公式不概念,有血有肉,各具感染力。王春娥对待非亲生之子,如同已出,茹苦含辛地抚养着他,不愧是个具有高尚情操的古代妇女形象;老薛保悉心保护着孤儿寡妇,并以至诚之心调处好母子之间的矛盾,又是个感人肺腑的仁慈忠厚的老人;还有半个是娃娃生倚哥,他很顽皮,但很听话,知错立改,天真无邪,使观众感到:这个孩子本质善良,长大了错不了。在社合主义的午台上,出现这样三个艺术形象,不但观众断无中毒之理,而且还有一定的积极作用哩。
此剧的艺术性,耐人寻味,整出戏笼罩在浓郁的音乐气氛中,衔接不断的唱腔,婉转悦耳。尤其是旦角,〔二黄慢板〕、〔快三眼〕、〔原板〕、〔碰板〕、〔摇板〕、〔散板〕共计七大段唱,一气呵成,堪称京剧唱工之精华。足为今天作曲者的借鉴,也无异是青年演员嗓子过硬的练功房。还有,它的戏剧结构严谨,干净利索,无一闲词废笔。人物心理,刻划细致,值得剧作者揣摩学习。因此,我认为,欲使京剧音乐革新,乞灵于洋歌洋琴、电子音乐,试它一试未尝不可,但对传统戏曲的精华部份,钻进去仔细研究研究,也不可等闲视之。如果新编历史剧、现代戏的唱腔,能达到传统戏如《教子》之类平易近人而至脍炙人口的程度,何愁售票处队之不长呢?
毋庸讳言,传统剧目脚本的文学性,是薄弱的一环,往往词儿过于粗浅,任意放水,再由于传抄讹误,口授脱漏,因而还掺杂着一些不通的唱句,必须整理加工。但整理加工又必须慎重。过去曾有人认为老薛保念“这般时候还不见小东人回来”,而王春娥却说“今曰为何下学甚早”,岂不矛盾?于是简单地下剪子,将老薛保那句词儿删去,以示两角在时间观念上的统一。殊不知描划人物性格的巧妙处,恰恰在于此:老薛保爱抚东人的遗孤若命,切盼早归,而王春娥则恨不得孩子多读几句书而晚归,一个恨晚,一个怨早,同是从怜惜孤儿的心理感情出发,而彼此表现,却截然相反。这次纪玉良拾回这句词儿,他尊重传统的精神是可贵的;但他并不墨守成规,他认为老薛保唱词“一个个反穿罗裙另嫁夫男”在今天看来有些蹩扭,于是改为“一个个帘席卷家财另嫁夫男”改得好。从而我想到一个问题,对待传统剧目应加工整理,自不待言,但有两点却不可忽视:一是“诊断”时要慎重,一是“手术台”上要有水平。 在京剧“艺术仓库”中,象这类无明文禁演而不敢顾盼的剧目,为数尚甚可观,而偏偏这些剧目中含有各色各样的绝活、特技,是历代艺人精心创造的财富,如果听任它们在仓库中继续霉烂直到报废未免可惜!
本贴由鹧鸪天于2005年2月21日18:37:29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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