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郝老相识是在新中国刚刚建立的时候。当时,我正在北京市文化事业管理处工作。有一天,连阔如先生来找我说,最近郝先生听到他小孙孙放学回家常讲一些新中国的新气象, 心情振奋,想出来看看。我当即请连阔如先生引见,约定日期陪我登门拜访了郝先生。当时 郝先生已年过六旬。息影舞台多年,蓄起了长长的胡须,闭门谢客颐养天年。见面后,相谈甚欢。他说:"人老了,还能赶上盛世,常常听到戏曲界的同仁们说起天桥讲习班的一些新人新事,感到很新鲜,想出去见见世面。"我回来和王亚平同志商议(当时他任北京市文化处处长),想找机会请郝先生参加一些文艺界的活动。50年11月,中央文化部召开第一次全国戏曲工作会议,讨论戏曲改革问题,我们向文化部推荐郝先生做为北京市的特约代表参加了会议,并派专车每天接送。会上郝先生积极发言,特别是对培养接班人问题,提了许多很好的建议,会后形成了一个重要文件:《政务院关于戏曲改革的指示》,于51年5月5日向全国颁布,即戏曲界都知道的"5·5指示"。它推动了全国戏曲改革工作广泛深入地向前发展,也扩展了郝先生的视野,会后郝先生表示:"戏曲改革需要戏曲界同仁们共同努力。如有用我之处,当竭尽绵薄。"当时北京市京剧公会正向市文化处申请筹办私立艺培戏曲学校。我们考虑,私立办学力量薄弱,政府应当出面帮助京剧界把这个戏曲学校办好。在正式请示了吴晗副市长和彭真同志批准后,决定由市文化处正式接管艺培学校,成立了"北京市戏曲学校"。并决定正式聘请郝先生出山,担任校长。我记得第一次陪同郝先生来到"松柏庵"时,沈玉斌同志打开了铁锁,推开了山门,但见一地蒿草,满院荒凉。郝先生又风趣又豪迈地说:"我们就要在这里安营扎寨,成家立业了!"岁月匆促,时间过去了四十多年,郝先生的预言变成了现实,当年的松柏庵如今已发展成了规模宏伟、设备完善的现代化戏曲学府。郝校长、马校长、佟校长和几代老教师们用心血培育的一茬茬的幼苗如今都已茁壮成材了。当前北京戏曲舞台上活跃的一支中年骨干力量正是当年郝先生门前的芬芳桃李。近年来,北京市戏曲学校办得日新月异,人才辈出,也正是孙毓敏校长--这个北京市戏校第一班毕业的高材生、郝先生优秀的学生--继承了郝先生的遗志,在新的历史时期,新的戏曲舞台上把老戏校办出了新水平,创造出新业绩。郝先生地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了。
还有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约在五十年代初春夏之交,北京市委在东交民巷原德国大使馆内办公,院里有一座小礼拜堂,经过装修改成了小礼堂,搭了个小舞台,可队进行小型演出。
有一天.彭真向志把我找去说:"听说你和郝先生比较熟悉.你看咱们能不能请郝先生出来在咱们小礼堂演场戏,请毛主席看。毛主席说过,当年在北大图书馆工作时,曾看过郝先生的《醉打山门》,至今还念念不忘呢!"我听后既兴奋,又有点为难。因为郝先生已多年息影舞台,而且胡须已蓄得很长了,这么多年来没有谁能和他提出再出山演戏。再说我知道,当时请毛主席到北京市来看戏,这是机密大事,事先绝不能向外透露。彭真同志见我有点犹豫就说:"你去设法和老先生好好商量,不要勉强"。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到郝先生家里去,转弯抹角地和郝先生说:"最近市委修了个小礼堂,彭真同志打算借机会请几位中央负责同志来看场京戏,还特别想看你早年演的《醉打山门》,你看行吗?"郝先生马上问道:"请谁,有毛主席吗?"我笑着说:"不知道。"郝先生瞪着眼,怔怔地看了我半天,忽然一拍大腿说: "我今儿格是耗子要舔猫的鼻梁骨--豁出去了。你告诉彭市长吧。演!"说完就拉着我兴奋地进了他家附近的一家澡堂子。这家浴池的职工都和郝先生很熟,见面都热情地打招呼说:"郝先生红光满面,要有喜事临门。"郝先生在浴池里泡得大汗淋漓,忽然来了兴致,喊了两嗓子,果然如洪钟大吕,声震屋瓦。职工们拍手赞叹说:"郝先生宝刀不老!"泡完澡,郝先生请理发师把胡须给他刮了去,职工们又一阵欢呼说:"郝先生真的要出山了!" 洗完澡,回到家里。郝先生派人去找袁世海,让他给郝先生准备《醉打山门》的行头,因为郝先生谢绝舞台后,已把全部行头处理给袁世海了。同时打发人去找萧长华老先生,请他第二天到家里一起说戏。至于整个晚会的戏码,正式演出时间等我回去确定。我向彭真同志汇报后,大家都非常高兴。中央文化部派了马彦祥同志协助市文化处戏曲科的同志做了统筹安排。演出戏码定了三出,开场是吴素秋、贯盛习的《游龙戏凤》,压轴是郝先生和萧先生的《醉打山门》,大轴是李少春、袁世海的《连环套》。演出时间订在第三天下午。记得少春同志最初接到任务还不愿演,因为经过天桥戏曲界讲习班学习后,认识到黄天霸是个官府特务,如今再演思想感情上觉得很别扭。后来经过做工作,才答应演了的。
演出当天,毛主席在彭真同志陪同下看得饶有兴致,《醉打山门》一剧郝、萧二老已多年不演了,毛主席也多年不看了,演的很认真,看的也很认真。戏中间有一个身段,酒保躺在地下,跷起一条腿。鲁智深站在旁边抱着酒坛子也抬起一条腿,两只脚要蹬在一起,有一个优美的亮相。也许由于两位老先生年龄太大了,也许因为毛主席在台下看戏,一时走神,两脚相遇时,打了个趔趄,毛主席吓了一跳,担心两位老先生出事。
《醉打山门》演完卸妆后,毛主席特别请了两位老先生到前台来,坐在他和彭真同志中间,陪着看《连环套》。席间嘘寒问暖,交谈甚欢。毛主席特别要彭真同志叮嘱我们:"二位老先生年事已高,以后要多加保护,不要随便邀老先生们演出。"这以后我们就不敢再惊动两位老先生。抗美援朝后,全国文艺界都行动起来,纷纷举行义演,捐献飞机大炮。北京戏曲界举行义演时,郝先生积极主动地要求,演了一次《李七长亭》。那一年,十大元帅授勋时,在怀仁堂又演了一次《龙凤呈祥》,戏中梅兰芳先生和程砚秋先生分饰孙尚香,马连良饰乔玄,谭富英饰刘备,李少春饰赵云,裘盛戎饰孙权,李多奎饰国太,叶盛兰饰周瑜,最后又把萧老先生请出来饰乔福,把郝先生请出来饰张飞,演到芦花荡时,张飞不作渔家打扮,而是扎靠持长矛,一派大将风度。如今想来,像这样一个演出阵容,恐怕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了。
这场晚会,毛主席和老帅们一起观看了,会后也没有对郝、萧二老参加演出之事进行责问。倒是郝先生演出后感到很兴奋,并说以后有机会再给毛主席演。如今想来,这的确是一次值得纪念的演出了。郝先生的音容笑貌一直活跃在我的心里,暮年情切,老而弥笃。
(摘自《中国京剧》杂志 19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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