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麟 口述
苏移 整理
《戏曲艺术》编辑部约我写篇文章,让我谈谈表演经验。我的理论水平不高,谈不出什么系统的道理,只能就自己几十年的舞台生活,谈一点个人的经验吧。我想谈三个问题:一个是做武生演员,怎么样才算是打好了基础;第二个是关于如何演好人物的问题;第三,谈谈表演艺术应当跟上时代的问题。有不妥之处,望予指正。
要打好基础
做一个武生演员,怎么样才算是打好了基础呢?有的同志说:武功好。不错,一个武生演员,武功是不能缺少的。试想,一个武生演员,如果腰腿不听使唤,不会武打,那是绝对不行的。武功对于武生这一行当来说,不仅不能缺少,而且要练得非常扎实。
但是,一个武生演员,决非练好武功就算打好了武生演员的基础。因为,就武生这一行当而言,它在舞台上和其它行当一样,也是要通过表演去塑造人物的。那么,单凭武功,当然就远远不够了。
我认为,要打好一个武生演员的基础,应当具备以下两个方面,即扎实的专业水平和相当的文化理论和生活知识。
所谓扎实的专业水平,即常说的“四功”——唱、念、做、打。当然,就某一个演员来讲,是可以有所侧重的,或者以唱为主,或者以武打为主,因为从演员的本身条件看,唱、念、做、打全能者,终为少数。况且,京剧中的武生行当及其剧目,是有不同工路之分的。比如“靠把武生”,是指以靠功把子为主的武生工路。其专工戏像《挑华车》中的高宠,《长坂坡》中的赵云等。“短打武生”,是指身着短身战袄,身体轻捷专以翻打为主的武生戏,如《三岔口》中的任堂惠,《十字坡》中的武松,《四杰村》中的余千等。再则是“文武生”,是指以唱念、身段为主,有少量武打的武生戏,如《落马湖》、《连环套》中的黄天霸,《独木关》中的薛礼等。所以说,演员侧重于唱、念、做、打某一方面,是符合实际的,是必然的。但是必须明确,这里讲的是“侧重”,决不是“只重”。所谓“侧重”,是指你在全面打好唱、念、做、打的基础上,更精于其中的某一功(或唱、或打)而言。如果离开了全面的基础,就只去打,或只去唱念,显然是不行的。近年来我看到有些青年武生演员演戏就存在上述毛病。比如演《三岔口》,“摸黑”的一段武打,打得很轻巧,动作也很熟练,就是缺乏表情,戏:做得不够,动作的美感也差。这出戏念白虽然不多,可是在“走边”一场中的几句念白,念得非常草率。
《三岔口》的武打是在黑暗环境中的对打,而且又是一场误会的对打,这就需要演员通过武打把环境和剧情交代出来,一句话,这出戏的武打,是离不开“做工”的。既要打得灵巧,又要打出戏来,观众看了才有情趣。戏中任堂惠“走边”一场的几句台词,也是忽视不得的。“今奉将令挂征袍,披星戴月不辞劳,二哥发配沙门岛,暗地保护走一遭。”这简短的四句念白,要以清朗的声调,铿锵的字音,把任堂惠的去向、任务交代清楚了,而且还要把任堂惠的机智、果敢、勇往直前的性格特征交代出来,让人一听,就是个英雄。这就说明演员没有一个全面的基础,缺乏表情是“做工”差;念词草率是“念工”差;动作欠美,是只重视了“武”,而忽视了“舞”。我觉得武生的“武”,是包含着“舞”的成分的,二者既结合着,又不是一回事儿。所以要把“武”与“舞”的关系处理好。光讲“武”,不注意“舞”,往往是猛勇有余,而在动作的美感上就显得不够了。当然过分强调舞蹈美,武勇之气没有了也是不行的。
做一个武生演员,除必须打好专业基础外,文化、理论和生活知识也是少不得的。一提起学文化,有的同志认为那是做学问人的事,特别是一些练武功、学武戏的人,学文化更是坐不下来,这是要不得的。人们常说:文化是打开知识宝库的钥匙。我想,对一个演员来说,既是打开知识宝库的钥匙,也是打开艺术宝库的钥匙。没文化,没有历史知识,对于你所演出的戏,你所扮演的角色,你就无法解释它。在旧社会,大多数戏曲艺人没条件学文化,常把戏词唱错,闹很多笑话。今天虽然没有再出现把“休把虎子当狸猫”唱成“休把胡子当驴毛”之类的笑话,可是唱“胡涂戏”的仍然存在。试想,一个演员对自己所演出的戏,所扮演的角色,它的时代特征、性格特点全然不晓,那怎能把戏演好?就是演出了,也一定是在进行技术表演。戏曲界有句老话:“要演深,通古今”,就是讲要有文化知识、历史知识才能把戏演得深透。从旧社会走过来的戏曲演员,没有文化是社会造成的。解放以后,党提出了“改戏、改制、改人”的戏改政策,艺人补习文化,扫除文盲,提高了演出水平。今天的社会条件无比优越,不重视学习文化,就是自己的责任了。其实,生活在旧社会的戏曲艺人,特别是一些在艺术上取得成就的名家,他们的文化程度,也并不见得就。比如就以武生名家杨小楼先生来讲,他对于文史,对于诗词、古文,都有一定的水平。他能背诵《庄子》,他写得一手好字。我想这些也都是他所以成为武生名家不可缺少的条件。
一个演员在提高文化的基础上,还应当学一点理论。有了正确的理论,才有正确的观点;有了正确的观点,才有鉴别能力。我们平时常说:“会看戏才会演戏”。这个“看”,就是鉴别,就是分清是非。比如,就戏曲舞台上的表演来说,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只重技术,不注意塑造人物;一种是片面地追求生活的自然形态,不注重舞台艺术的完美。前者是形式主义的表演法,后者则是自然主义的表演法。显然这两种表演方法,都是不足取的。那么,另外一种表演方法,则是既讲从人物出发,注意表演的生活气息,又很注重戏曲艺术的个性和它的完美性。自然,这样的表演法,才是可取的。我想这就是理论吧,这样的理论,做为一个戏曲演员,不仅应当学,而且应当学好。当然,这只是从表演角度所举的一个例子。其它方面像演戏的目的?演员与角色的关系?思想内容与艺术技巧的关系,以及戏曲艺术的继承与发展问题……等等,都是理论上的问题,作为一个戏曲演员都应当把它的基本道理搞清楚。这样在进行艺术创造过程中,才能摆脱盲目性。
再有是深入生活问题。从京剧的发展角度来看,是要演现代戏的。有人说京剧演现代戏是近几十年的事。其实不然,京剧自其形成之日,就演过反映当代生活题材的戏。例如早在1845年(清道光二十五年),京剧舞台上便演出过一出叫做《烟鬼叹》的戏,这是一出老生唱功戏,它的故事内容,是写鸦片战争的事情,通过一个中国人吸食鸦片之后的悲惨境遇,揭露了帝国主义以鸦片毒害中国人民的罪行,告诫中国人民不要受其坑害。之后如同、光年间田际云、谭鑫培合演的《惠兴女士》,汪笑侬演出的《波兰亡国惨》,民国以后刘艺舟曾演出了痛斥袁世凯复辟帝制的《皇帝梦》,梅兰芳先生演出了《孽海花》、《一缕麻》、《邓霞姑》,30年代周信芳先生演出了《宋教仁》,欧阳予倩先生演出了《黑奴冤魂》,40年代的革命根据地延安到新中国建立以后,排演的现代戏就更多。从京剧的发展历史来看,京剧演现代戏是从来没有停止过的。所以我建议青年演员应把眼光放远点,要做演好现代戏的准备。演好现代戏就需要有生活,积累生活素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希望青年演员平时就要养成观察生活的习惯,大量积累生活素材。
其实,深入生活不仅是演现代戏的需要,演好历史戏,同样需要生活。比如骑马,如果我们平时不注意骑马人的动作和马的习性(有条件的甚至可以亲自骑一骑),那么你在台上表演骑马的动作时,就一定缺乏真实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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