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秋的欧洲之旅

程砚秋先生在旅欧考察中留影

在七十多年前，我国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程砚秋曾经赴欧洲考察戏曲音乐，而且回国后发表了《赴欧考察戏曲音乐报告书》。这在中国京剧史上是一件重要的事件。
上个世纪初，中国的国剧京剧和京剧演员开始走出国门，梅兰芳大师于1919年、1924年两次访日，1930年访美，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作为一名京剧艺术家专门赴国外考察，程砚秋是第一个。
1930年，教育次长李石曾用退还的庚子赔款中的部分经费，创办了中华戏曲音乐院，由李石曾任院长，程砚秋任副院长，该院分设北平分院和南京分院，分别由梅兰芳、程砚秋执掌。1932年1月，程砚秋受南京戏曲音乐院派遣，走上了赴欧考察的征途。这次考察活动得到了国际联盟派至中国的教育考察团裴开尔、郎之万的大力帮助。他们在北平都看过程砚秋的《荒山泪》等剧目，与程结成友谊。郎之万先生是法国科学院院士、物理学家，他还趁回国之便，陪同程砚秋赴欧。
程砚秋启程前，在1932年1月3日出版的《剧学月刊》上发表了《致梨园公益会同人书》，说他本人“已决计不顾一切，定于本月十五日以前由西伯利亚铁路赴欧。预定在半年至一年的工夫，游历法、英、德、意、比和瑞士六国，把他们的戏剧原理与趋势考察一下，带一个有系统的报告回来，以为我们梨园行改进戏剧的参考，就算是程砚秋报答各位前辈及同人的初步”。
1932年1月14日，程砚秋与郎之万先生结伴离开北平，搭乘北宁铁路火车，穿越西伯利亚，一路上程砚秋向郎之万先生讨教欧洲戏剧和文化界的情况以及当地的风土人情。郎之万在题词里说：“余识程砚秋先生，自北平始。在旅程中，知其品德崇高，益深钦佩！特记数语，以表友谊。”1月25日他们到达苏联莫斯科。程砚秋深为苏联人民忙于五年计划辛勤建设的精神所感染。他很想详细考察一下苏联的戏剧现状，苏联戏剧界也希望程砚秋多留几日，准备开欢迎会，请他演讲。但是，这时郎之万先生接到巴黎急电，要他速回巴黎。程砚秋为了旅行中的便利起见，决定与郎之万先生同行，先往巴黎，待归国时再来莫斯科。
1月28日，他们到达巴黎，受到了法国国家大剧院秘书长赖鲁雅的热情接待，他举行茶话会，介绍程砚秋与巴黎的众多戏剧家、音乐家、研究东方文化的学者认识，还介绍他去参观许多演歌剧、话剧、轻歌剧的国家剧院。程砚秋还会见了当时法国著名的戏剧家兑勒。兑勒对中国的戏曲很感兴趣，向程砚秋索取京剧的脸谱。程砚秋送给了他不少脸谱图案。程砚秋还与蜚声欧陆的表演艺术家都玛夫妇一起探讨表演艺术及化妆、发音的技巧。在巴黎还参观了国立戏曲音乐学校，在学校的音乐陈列室里，代表中国的乐器只有一把胡琴。程砚秋对校长说，我们中国的乐器，并不如此简单，将来有机会，我送几样重要的乐器来，请您陈列吧。巴黎有一位扮演男子的著名女演员，邀请程砚秋到她家里观看她表演的《夜舟》，这是一个单人剧，灯光装置很精巧，道具简单灵便，程砚秋很赞赏。程砚秋于5月10日离开巴黎。
接着，程砚秋来到柏林，得到了裴开尔先生的热情接待。裴开尔先生是德国前教育部长兼艺术部长，国际联盟派至中国的教育考察团的团长。这次在柏林重逢，分外亲切。
他给予了程砚秋的考察殊多的帮助。
程砚秋在柏林参观了国立柏林音乐大学，其宏大的规模、良好的教授法、齐全的设备给程砚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柏林远东协会秘书长林德先生特地为程砚秋举行了盛大的茶话会，普鲁士教育部长、外交部司长、国家剧院经理、戏剧家、音乐家、新闻记者，中国使馆全体人员出席。林德先生在致辞中盛赞中国的戏曲艺术，对程砚秋的表演艺术作了高度评价。程砚秋还应邀演唱了《荒山泪》的唱段，这个反战剧目赢得了阵阵掌声。程砚秋在柏林观看了德国国家剧院演出的反战剧《无穷生死路》和著名导演菜因赫特导演的《醉汉》，使他得到很多珍贵的知识，对西洋戏剧有了更多感性的认识。
当时，国际新教育会议正在筹备，8月将于法国尼斯召开。会议主席是英国的安斯女士，裴开尔、郎之万都被邀为副主席。因为会议中有戏曲音乐一项，故而他们介绍程砚秋参加这次会议。程砚秋于7月27日离开柏林，30日到达法国尼斯。国际新教育会议于8月1日开始，会上发言的人很多，一位波兰大学的教授讲了《东方道德问题》，程砚秋会上作了题为《中国戏曲与和平运动》的讲演，受到与会者的瞩目。会上，各国代表都演唱了具有本民族和国家特殊风格的歌曲。轮到中国，程砚秋唱了一段《骂殿》和一段《荒山泪》，受到热烈欢迎，大家还高呼：“废止战争！”“世界和平万岁！”
尼斯会议结束后，程砚秋又应里昂中法大学校长孙佩苍的邀请，于8月12日前往里昂。中法大学里有一、二万中国学生在此就学，所以程砚秋一定要去看一看。学校以盛筵来款待他，程砚秋还在欢迎会上应邀演唱，这次有胡琴伴奏，引起了里昂报界的强烈反响，里昂进步日报载文称：“用一种乐器名胡琴者伴奏着，以圆润的歌喉，圆润的心情，作尖锐而又不用谈话的声音歌唱……为吾人向所未闻的声音”。程砚秋是最早把中国京剧介绍到欧洲的艺术家。
随后，程砚秋又回到柏林，这次侧重于搜集书籍、剧本、图片等。他共获得剧本2000多种，图片5000多张，书籍七、八百种，这是个重大的收获。
1932年11月，日内瓦世界学校又来邀请程砚秋去教授太极拳。程砚秋学习太极拳多年，曾得名师传授，具有很高造诣。他不仅太极拳打得规范准确，而且善于把太极拳中“虚灵顶劲”、“沉肩坠肘”，“源动腰脊、劲贯四梢”等用劲运气的原则和一些优美的动作融化到京剧的台步、身段、舞姿及其它表演中去。程砚秋还练过太极剑，受到梅兰芳的指点。外国人一向钦羡中国的太极拳，因此听到程砚秋赴欧访问，瑞士日内瓦世界学校专门写信邀请。那所学校由拉斯曼先生和莫瑞特夫人等创办，学生300多人，来自二十多个不同的国家。程砚秋于1933年1月正式授课，预定期限是一个月，他教的太极拳引起了师生的浓厚兴趣。该校董事长拉斯曼先生对他说，准备把太极拳改编成太极舞，并配以音乐，加以推广。由于时间短，这次来不及把太极拳的套路全部教完，只好把未教完的部分教给了一位体育教员，让他再教给师生们。在日内瓦，程砚秋除了授课外，还利用空隙时间，学习法文和提琴。
1933年2月25日，他从日内瓦回到巴黎，向郎之万、赖鲁雅诸位辞行。因为当时日本扩大侵华，国内形势危急，程砚秋急于回国，原定要去英国考察的计划也取消了。这次在巴黎，他会见了李石曾和陈真如、欧阳予倩这两位戏剧家，并一起讨论了戏曲发展问题。在回国途中，程砚秋还到意大利米兰参观了米兰戏剧音乐院。到首都罗马参观了国际教育电影学院，并游览了著名的意大利火山。
3月7日，程砚秋到达水城威尼斯，10日上船取海道归国，原想再去苏联的计划也未能实现，于4月3日回到了上海。
程砚秋这次赴欧考察历时一年零两个月，考察回来后，程砚秋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认真地写成了一篇《赴欧考察戏曲音乐报告书》，于1933年8月由世界编译馆北平分馆出版单行本。这份报告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概述考察活动的经过；第二部分是写考察的感想和建议。
他将中国戏曲与欧洲戏剧各自的长处、短处作了比较，他认为欧洲戏曲音乐之发达，主要原因在于他们许多给予国民的教育，是用戏曲音乐作为教科书的。他们的学生差不多人人能谈莫里哀、莎士比亚、易卜生，差不多人人会奏几样乐器，懂得和声、旋律。所以他指出，“如果国家的教育政策是以戏曲音乐为手段，则这戏曲音乐应当有协合的形式”。并提出要有乐谱，要讲究化装术、表情术、发音术。他还谈到了导演的重要性，剧场的设备、光线、空气、灯光等运用问题，戏剧界的社会组织、工会活动问题等。他根据欧洲戏剧活动的经验，提出了十九条建议。其中有：国家应以戏曲音乐为一般教育手段：实行乐谱制，以协合戏曲音乐在教育政策上的效果；舞台化装要与背景、灯光、音乐……一起调协；舞台表情要规律化，严防主角表情的畸形发展，习用科学的发音术；导演者的权力要高于一切；实行国立剧院，或国家津贴私人剧院；剧院后台要大于前台，完善后台应有的一切设备；音乐须运用和声和对位法等；组织剧界失业救济会；与各国戏曲音乐家联络，并交换沟通中西戏曲音乐艺术的意见等。
程砚秋七十多年前的赴欧考察活动，有力地促进了中西方戏剧艺术的交流，增强了中国人民与欧洲人民的友好关系。这在我国戏曲史上应该记上一笔。程砚秋先生勇于吸收国外戏剧方面的经验和长处，借以促进我国传统戏曲进一步发展。这种精神是极其可贵的。在当时，对祖国传统的戏曲艺术，有人持虚无主义的态度，甚至认为中国无戏剧可言；还有人把戏曲看成凝固的东西，墨守成规，不可越雷池一步。然而，程砚秋先生既富于民族自尊心，珍视我国民族戏曲的优秀传统，又很注意吸收外国戏剧艺术的经验，力主更好地改革京剧，发展祖国的戏剧事业。这是很有见地的。
程砚秋先生出国考察过程中认真、负责的工作精神也很感人。他把精力全放在“考察”、学习上，生活俭朴，活动频繁，工作辛劳。他尽可能多的参加各种形式的文化交流、学习访问等活动，并在回国后认真地写成了《赴欧考察戏曲音乐报告书》，这种工作作风和责任心尤其值得称道。

（摘自 《人民政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