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艺术研究的困境和出路

——访全国政协常委、北京大学艺术学系主任叶朗

傅堪

问：叶老师，您在今年的政协会上呼吁有关部门要加强中国传统艺术的理论研究工作，近几年您在研究工作中是不是比较关注中国传统艺术遗产？

叶：对。我国传统艺术的遗产极其丰富，极其辉煌。如绘画、书法、音乐、舞蹈、戏曲、园林、建筑、雕塑、工艺美术等领域，都有几千年的积累，都有伟大的创造。这些遗产，有的还埋在地下，等待我们去发现。近十几年，我们考古工作者的许多发现，如四川广汉三星堆的青铜器、山东青州的佛雕艺术品，可以说都震惊了世界。这是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也是全人类的宝贵财富。2001年5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昆曲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问：您在研究中发现了什么问题？有什么研究心得？

叶：中国传统艺术是本土文化的结晶，是我们民族的集体记忆，有极高的审美价值和文化价值，有深刻的精神内涵，需要我们去研究、发掘、弘扬。在研究中，我深深感到，有些传统艺术门类面临困境和我们的理论工作不到位很有关系。长期以来，我们对传统艺术缺乏充分的理论研究和理论说明。早在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主席就指出“中国的音乐、舞蹈、绘画是有道理的，问题是我们说不大出来，因为没有多研究。”毛主席50年前提醒我们注意的这种状况，在50年后的今天，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在文化界、艺术界，人们对于传统艺术的创作是比较重视的，而对于传统艺术的理论研究，相对来说就不够重视。我们没有建设一支有足够数量的、高水平的研究队伍，特别是没有有计划地培养新一代的研究传统艺术的理论人才。有些门类，如昆曲、京剧，我们有培养表演人才的学校，但是没有培养研究人才的机构。对于传统艺术，我们往往还只是限于叫好，至于究竟好在哪里，我们还是说不大出来。也就是说，我们对于传统艺术还是缺乏深入的理论的说明。我们很少看到理论性、学术性比较强的研究著作，特别是很少看到具有国际视野同时又具有国际影响的研究著作。在有些艺术门类，我们的研究水平还不如国外的学者。我们历史上还有极其丰富的艺术理论的遗产，如画论、书论、乐论、曲论、舞论、造园理论等等，但至今我们还没有一本《中国艺术批评史》的著作。而像《中国文学批评史》，早在解放前就有了，解放后各大学中文系都有一批学者在进行中国文学批评史的研究，并做出了很多研究成果。

问：进入新世纪以后，经济全球化的趋势日益迅猛，我们所处的文化环境和上个世纪相比已经发生了一些根本的变化，有人认为传统艺术已然失去了在现实中生存的土壤，最好的出路是博物馆。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叶：确实中国传统艺术中的一些门类正或多或少地隐退于边缘化的地位。有的门类的发展前景很不明朗，有人认为这些门类已失去生命力，应该送进博物馆。出现这种情况当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对中国传统艺术缺乏深入的研究，对于它们的审美特点和发展规律缺乏理论的把握，对于它们的文化精神内涵以及多方面的价值缺乏理论的说明。

问：您多次提到“紧迫感”这样的词，您是否觉得加强传统文化的研究已经到了迫不及待的地步了？

叶：现在我们已经跨入21世纪。21世纪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世纪。在这一新的时代条件下，加强对我国传统艺术的研究，更具有一种紧迫性。江泽民主席曾说，“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不仅需要发达的物质文明，而且需要先进的精神文明。”因此，我们必须加强青少年和全民的文化素质教育，营造一个健康向上的社会文化氛围。在这方面，中国传统艺术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中国传统艺术向来都讲究体现艺术家的人格追求，并且十分重视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十分重视人与大自然的和谐，如“大乐与天地同和”这样的传统文化资源，经过新的阐释，可以成为新时代的精神—文化环境的有机组成部分。另一方面，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有可能会出现全球文化单一化的危险。比如在美国的文化艺术、美国的生活方式、美国的价值观审美观有可能如潮水般涌进的情况下，加强对中国传统艺术的研究，保持和发展本民族文化艺术的优良传统，就成为关系我们国家的前途和命运的重大问题。同时在新的世纪，我们要采取更积极、更开放的姿态，大力吸收其他民族的优秀文化艺术成果。另一方面，我们也要把我们民族几千年的光辉灿烂的文化艺术成果介绍给国际社会，让全世界进一步了解中国，了解中国文化和中国艺术。这才是全面的开放和全面的交流。要这样做，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我们自己应该在国际的视野下，对中国传统艺术作出深刻的理论的阐释。

问：您有没有考虑过，加强中国传统艺术的研究，可以采取一些什么样的具体措施？

叶：我考虑过几点。一，由有关部门出面组织，制定对中国传统艺术进行系统研究的长期规划(五年规划或十年规划)，以集中全国力量，逐步推进中国传统艺术的研究，避免在无规划、分散作战的情况下常常容易出现的低层面的简单重复劳动；二，组织力量，加强对中国传统艺术理论遗产的整理、研究。首先要写出一部一卷本的供教学用的《中国艺术批评史》，再组织力量写出一部多卷本的《中国艺术批评史》；三，设立中国传统艺术研究基金。一方面用于资助一些重大课题的研究，如昆曲艺术、京剧艺术、石窟艺术、古代岩画艺术、三星堆艺术、青州佛雕艺术，等等；另一方面用于奖励有杰出贡献的研究成果。除了艺术院校和艺术研究院之外，在国内若干一流综合大学建立研究机构，围绕一些重大课题对中国传统艺术开展研究，同时培养高级研究人才。这是国际的惯例。因为，对传统艺术的研究需要深厚的文化基础，需要国际视野，需要多学科的支持，只有一流综合大学才具备这些条件。同时，这样做，也有利于培养全体大学生对我国传统艺术的兴趣和爱好，并深化他们的民族文化的根基意识。

（摘自 《中国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