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7日晚在上海逸夫舞台观看了上海昆剧团新编的历史剧《班昭》,800的座,几无虚席,据说首场票非常紧张。

张静娴饰班昭;蔡正仁:马续;何澍(特邀):曹寿;方洋:班固;吴双:范伦;谷好好:傻姐。其中张静娴主演的的主人公班昭,从14岁豆蔻年华的少女至70多岁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是跨越行当的角色,有较大难度。

[内容提要] 班氏一门,自父亲班彪起即以著《汉书》为己任,班昭有两个名闻千古的哥哥,一是投笔从戎的班超,一是修撰《汉书》的班固。然东汉初年,"私修国史乃亵渎史圣",父兄皆因此几度下狱。班超自幼目睹家事变迁,领略史家悲喜,14岁竟上书朝廷,终令《汉书》开禁。然而,此时班固重病在身,未能将《汉书》修完,他身后大量的编补与修订工程,皆由妹妹班昭穷其毕生精力完成。书成后,班昭又亲自注疏,授业解惑,直至老死,被人尊为女长史,尊称曹大家。剧作据以上史料加以新编,增益了班昭和二位师兄马续、曹寿之间的感情与事业上的纠葛。演绎了面对兄死 、夫亡、友散和大火烧毁大量书稿的困扰艰辛,班昭的奋斗、失望和重振,使人物形象趋于丰满。

将班昭的事迹搬上舞台,是上昆极为有益的尝试。因为班昭并未在《汉书》上留名,后人读这部极为珍贵的史学资料只知班固而不知班昭。"从来,女人要做男人的事都很苦很难,何况班昭做的是连男人都不愿意做的事。"做学问是要耐得住寂寞的,治史尤其是最冷的学问。主创者考虑到这点与昆剧的特征很接近,因此《班昭》选用昆剧来表现是最合适的。

这本戏基本上是演出成功的,但也存在不少仍需改进的问题,可以说是瑕瑜互见。该剧保留了昆剧的主要格局,也增添了新的创意。开场采用了倒叙手法,故事情节展开合理,线路清晰。该剧人物不多,没有繁杂枝节,结构简明,主题突出,交代明白。戏中的唱腔以北曲为主,更能体现当时特定历史环境中人物的性格、处境。唱腔设计基本遵守所选曲牌的腔格,因此昆味很少改变,能够获得原有昆剧爱好者的认可。五位主演的念白,三位主要人物用中州官话,两位辅助人物用普通话而不用苏白,易被更多的观众听懂接受。体现古代文人,尤其是女性知识分子的命运,主演张静娴充分运用昆剧表演的特长,将文才横溢而又具有复杂内心世界和坚韧忍耐性格的班昭,表现得淋漓至尽,达到了应有的艺术效果,这从观众的阵阵掌声得以印证。其他几位主演,尤其是上昆团长蔡正仁扮演的大师兄马续,和特邀上海京剧院的何澍扮演的二师兄曹寿(后来成为班昭丈夫),也都有较好的表演。

值得一提该剧的某些特色和创意。比如将古琴搬上舞台演奏,这在其他剧目中绝少出现。《琴挑》等剧中的琴只是仿制的道具,并不真正演奏,而该剧不仅登台演奏,并将其作为全剧中重要的伴奏乐器。古琴特别适宜体现古代文人的心境,也是古典民族乐器的第一代表,在所有民乐中以高雅和历史悠久著称。该剧借助于高级音响设备将音量微弱的古琴搬上舞台亮相,效果极佳,与班昭的演、唱水乳融合,具有震撼心灵的奇妙作用。另外,班昭的唱中加进了三段琴歌【醋葫芦】三拍,古朴、淡雅、幽远、苍劲,且意味深长,与昆曲曲牌唱腔巧妙地有机结合,表现力很强。对比前两年某剧团将古筝(冒充为琴)搬上舞台给华山圣母,尽管是演员本人亲自演奏,但情趣大减,《班》剧较之,判若云泥。本人认为,像这类改革复古不泥古,不脱昆曲巢臼且有新意,不破坏历史、人物及文化背景且有延伸的局部改革是积极有益的,应当提倡。

不可否认,《班》剧也存在目前大多数新编剧共有的通病。这可能与这些剧出于少数几个编剧或导演有关,手法雷同,毛病相似,且有抹杀剧种特色而泛戏剧化倾向。比如,场次安排、灯光布景等极力向话剧靠拢,致使演员的表演功能弱化。由此,昆剧载歌载舞的特长未能在该剧中充分显示,降低了欣赏性。该剧从头至尾采用了以淮剧《金龙与蜉蝣》为代表的一系列新剧中滥用的烟幕,本意可能是想突出灯光效应,并借朦胧感给观众施加历史沉重感。但场场使用,却使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许多地区频发的"沙尘暴",其不洁音响明显造成了视觉的负面影响。

另外,该剧在唱腔设计上,"破套存牌"的现象是很严重的,对昆剧唱腔欣赏(尤其对想了解昆曲的人)来说,无疑是损害。剧中用的最多的是北曲,北曲的宫调套数规律性较强,完全可以在一场或数场使用较完整的套数,不必另起炉灶。毫无道理地摘用不同套数的曲牌拼凑在一起,并未带来更好的听觉效果,画蛇而添足,好似一件衣服上缀了几种不同的纽扣,非常别扭。比如[红绣鞋]与、、等音乐色彩不同的曲牌凑在一起,很不协调。相反,班昭和马续分别一场戏中套用了《秋江》中南曲原有的[南越调·小桃红]套,用字行腔是否符合格律未详,但效果要比破套、乱套好得多。

该剧曲词的文学性是无法恭维的,基本上是白话,也未用典,这离反映文人的剧目应当用文人本色相距甚远。相对于其他技术性的缺陷,这是该剧的硬伤。传统昆剧剧本(传奇),不管是否搬演于舞台,总是要刊行曲本的,首先要争取文化层次较高的人士青睐,获得一定的案头效果。这一关过不了怎敢献于台上?如今的运作方式完全颠倒,看戏前看不到曲本,只看到美丽的剧照宣传。结果,观前的高期望值更易使观后产生失望感,形成巨大心理落差。借普及、通俗名义阉割精华,粗制滥造,对昆剧的害是远大于利的。

另外,该剧还不同程度存在着某些读音不规范、化装脱离剧种特色的缺陷,希望剧组再加工时考虑。编剧中也出写一些历史常识错误。如剧中多次出现音茶情节,茶虽发源于中国,但真正作为饮料是在隋代以后,而且长久一直是煮茶,至明代才出现"沏茶"。剧中误用"沏茶"台词有悖史实。恐怕编剧没有认真读过班昭的《汉书》。联想另一出反映汉代人物的新编昆剧《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剧中出现清代才有的"碧螺春",以及其他文艺作品屡屡出现历史常识性笑话,表明现在不少编剧不肯扎实做学问,却又附庸风雅的浮躁心态。

另一点不太令人满意之处是,既然该剧主旨为宣扬班昭完成《汉书》事迹,可剧中除了着力描写班昭与两位师兄的感情纠葛外,并未在描写著书上花时间。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在孜孜不倦地追求奋斗目标时,即使遇到艰难险阻,甚至中途打退堂鼓,也必然为其在奋斗途中取得的一丝一毫进展感到欣慰。由于价值观的不同,在外人看似枯燥乏味的工作,参与者可获取某种满足,自得其乐,甚至以苦为乐。而剧中的班超几乎从头至尾都是不情愿,迫不得已而为之。如此她怎能坚持50余年?编剧能否将编写爱情故事的精力抽出一点,用于描写班昭如何为考证某一历史事件而费心周折,这样既真实可信,又对塑造班昭形象有利。

这本戏给人的印象是压抑的,但不属于悲剧,其结局、命运和人物性格没有不可调和的冲突。班昭完成了大业,也按自然规律逝去,是按正剧方式处理的。主人公悲悲切切,哭比笑多,权且称之为"苦"戏吧。这也有进一步加工的必要。按中国戏的习惯,娱乐性占很大比例。尤其昆剧更讲究"中和之美",哪怕再悲、再惨,也要有丑角的插科打诨或滑稽表演来调和情绪。《秋江》中离别的凄苦之情发挥到极点,也忘不了穿插老艄公的科白。这正是体现了中国古代文人在清苦环境中娱人自娱,出世入世的平和幽默心态。这种优秀品格恰恰是目前某些剧作家所不具备的。作家只有静下心来,不逐功利,不赶时尚,不过多跟从形势,具独立人格,才能有好作品问世。从另一角度来看,该剧的悲剧性不在戏内在戏外,分别请淮剧作家、越剧导演来编导,本身就是昆剧的大悲剧。

当然,该剧正处于试演阶段,还要不断改进。仅就目前的演出情况看,演员的唱念、表演功力是上乘的,也是尽心尽力的,基本上发挥了各自的特长。主要问题在编剧。编剧者目前尚不具备写昆剧剧本的资格。能写昆剧剧本,至少具备以下五种条件:

1.曲社的曲家,或长期参加曲社活动并与曲家保持密切交往的作家;

2.深谙中国传统文学,尤其擅诗、词、曲,对词曲宫调、套数、曲牌、格律精通或熟习。通常是经常发表具有一定质量散曲的作家(包括业余作家、诗人);

3.懂得场上搬演,如场次、角色、戏份多少、更衣或砌末更迭的安排等;

4.懂得或熟悉中国传统音律,具备基本民乐知识;

5.懂得并尊重中国历史,同时会灵活巧妙地运用典故。

以上五条的确很苛刻。事实上编写昆剧几乎成为绝学。有志于此者必须学班超著《汉书》精神,竭尽全力下苦功方有可能建树。仅有创造欲望而不完全具备以上条件,更应躬下身来虚心向曲家请教。无论过去还是现代,昆曲的理论建树基本上是这些曲家确立的。写好本子不妨先那到曲社征求意见,总比闭门造车好些。尤其是目光不要只盯住文化部门领导,或外行的专家,以及并不热心昆剧事业却好大喜功的行政官员。缘木求鱼怎得结果?同样是美术,还分西画、国画、版画、工艺画等诸多门类呢,昆剧这一特殊戏曲艺术形式自有其特点和内在规律。写好本子不妨先拿到曲社征求意见,总比闭门造车好些。 再就是导演问题。建议导演多研究些观众心理学,了解一下你所面对的观众是哪个层次的,欣赏要求大致如何。中国戏的基本观众主要并表示为了瞧故事才走进剧场的。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去看耳熟能详的戏,更注重的是听唱、欣赏表演,"戏"重于"剧"。因此,传统戏曲舞台布景和道具的简单甚至简陋并非仅仅是为了经济原因,这样更能吸引观众对演唱的注意力,激发戏迷的模仿欲念,促使戏迷再度观看。搞得花里胡哨,戏迷们认为学不来,只好看一次拉倒。

以上观剧感受实话实说,必有失之偏颇之处。毕竟上昆排演《班昭》做出了积极努力,在多方面的配合下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和经验。虽然存在这样那样不尽人意之处,但除了曲词以外,其他问题都是较易修补的。相信他们一定能在此基础上继续努力,不断改进提高,将《班昭》进一步改造,哪怕是半文半白的曲词也说得过去。各地曲友、昆曲爱好者也应给予支持和帮助。希望该剧成为上昆优秀保留剧目。

咚咚锵鸣谢作者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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