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有的“理论”成了“纯理论”,有的“学问”成了“玄学”,有的“著作”成了“天书”。曾几何时,有的文史、艺术、学术被神秘化,成了浮华玄虚的“理念游戏”,成了资料、概念、推理装搭的“文字积木”。曾几何时,有的“专家”以“不说人话”为荣,以“让人听懂”为耻,甚至怕人听懂:“听不懂就对了,被人轻易听懂了怎么显得有学问呢?”其结果是:你写的我读、我写的你读,写的人和读的人全是同样的那几个人;文越写越长,书越编越厚,读文章的人还不如写文章的人多;“学术”成了孤家寡人式“自绝于人民”的“专业”。如果写作只是为“刷存在感”,证明作者曾经写作,而不能证明读者了解你的写作,岂不等于没有写作?在这个明月遗失于高楼、弦索淹没于喧嚣的年代,做一点深入而浅出,让人听得懂、用得上的“实学”,真的这么难吗?

有一位学者,目睹当今“学界之怪现象”,认识到这个“怪圈”与学术的书写模式脱离大众有关,思考如何改变戏曲理论和戏曲历史的写法,让广大老百姓爱看。他在南戏研究方面成就卓著,在中国戏曲演员历史研究方面集其大成;他是“戏曲文献学”的建立者,是把中国戏曲学带到牛津、哈佛、伯克莱等世界名校进行系统教学的第一人。他就是我国当代著名的戏曲史家和戏曲理论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孙崇涛先生。

于是,孙崇涛先生在古稀之年,以“敢为天下先”的精神,“衰年变法”、独辟蹊径,亲身投入“文体转换”的探索和实践。他早就有想改变一下戏曲史的另样写法,曾尝试用记事散文笔法写戏曲历史,用书信体写论文,用古代辞赋句式表达语句。近年来,他又尝试用回忆、记事方式,用散文体裁书写上世纪四十年代至本世纪初的戏曲历史。孙先生说:“用散文写历史,以自述表学术。这是我写作本书的宗旨,也是我探索新写作模式的尝试。”从《剧作家》2011年第6期始,采用边写边载的方式,历时三年,终于写成《戏缘——孙崇涛自述》书稿,应山西教育出版社之约出版。

《戏缘——孙崇涛自述》中写作者本人事迹的其实并不多,孙先生在书中身份主要是“导游”,带着读者去观察和听闻这七十余年间的人生舞台和舞台人生。全书共分为五个篇章:《家乡戏缘》描画了家乡浙江瑞安戏曲活动的史实,内容侧重上世纪四十年代至解放初温州戏曲,兼及沪杭,有时还“穿越”时空。《省城戏缘》描述了他就读大学期间浙江省城杭州以及绍兴、温州等地的越剧、杭剧、绍剧、目连戏、瓯剧、京剧、昆剧以及话剧等剧种在大跃进、阶级斗争和三年自然灾害降临背景下的生存境遇。文中不失机趣和幽默,同时也饱含着作者深沉的酸楚与哀伤。《小城戏缘》记述了他大学毕业任教浙江平阳中学期间平阳县城在“文革”及前后时期的戏剧状况。不少记述令人忍俊不禁,是那时期特殊生活形态的写照。《京城戏缘》描述了改革开放年代戏剧的复兴与创造的情景,记述了鲜为人知的中国首届戏曲史论研究生的招收过程,讲述了重建当代戏剧史论基础的学人受业经历和他们承传前辈学脉的奋进精神。回顾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京城戏剧的兴盛,以及后来老剧场的消失、新剧场的更替和戏剧被边缘化的景象。《海外戏缘》记叙了他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至本世纪初期间,应邀访问或执教欧、亚、美各洲,与诸多国家及地区同人进行戏剧文化交流的情况。传达了中国戏剧在海外被关注的具体情形和诸多鲜为人知的学术信息,展示了色彩多样的海外风情和各地戏剧学人的精神风貌。

戏者“戏”也,戏是演给普通观众看的,不是专演给内行专家看的。菜是做给大众食客吃的,不是专做给美食家吃的,更不是专做给厨师本人和作为同行的其他厨师吃的。文也同理,所谓“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历代名篇之所以具有生命力,主要在于文章的文学价值,得到“业外”读者的广泛喜爱。什么样的书是好书呢?应该是具有这种穿透“专业”的力量,为广大业内、业外人士所共同接受,既能让资深的“内行”挑不出毛病,又能让从未接触过的“外行”一见钟情。这个标准可真不算低,但孙先生的《戏缘》得之。

正如孙先生所说:“我一向主张,学术表述方式应该尽量做到通俗明白,面向大多数读者。”他从不云山雾罩、故弄玄虚,致力于把学术问题通俗化、形象化,目的就是想增强学术成果的文学性、亲和性、可读性、趣味性、普及性。他用平易晓畅、亲切鲜活的表述诠释精微奥妙的理念,在保证事实与数据准确无误、学术见解充分表达的前提下,看重书写方法与阅读效果,注重事理的细节与形象,讲究语言的修辞与文采,追求雅俗共赏、童叟无欺,让学术变得可知、可感、可触,生动亲切、引人入胜。可见,孙先生是以写畅销书的亲和力写学术书,以拍商业片的接地气拍文艺片,打通案头与场上、古典与现代、理论与实践的界限,使文学、史学、剧学一气贯通。

孙先生将此书的读者群定位于:小学以上文化程度。事实证明,《戏缘》出版后在各行各业的广大读者中广为传播,从幼而失学的老农,到满腹经纶的老学究,不仅都能看懂,而且都爱看。宋朝曾慥《类说》卷四八引《墨客挥犀》:“白乐天每作诗令老妪解之,问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又易之。”据说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写好诗后,常常读给一个老太太听:“您听得懂吗?”老太太说“听懂了”,他就定稿,老太太要是听不懂,他就再改。各位读者,只要您觉得您的文化水平能PK掉唐朝老太太,您读懂孙先生的《戏缘》也肯定没问题!

《戏缘》以学术性为里,艺术性为表,内容很专,形式很美,在可读性的背后,自然透出研究气息,以可见的文字形态,寓无形的文化内涵。全书像讲述故事一样娓娓道来,由于充满了感情而亲切动人,富有强烈的感染力,读来让人兴趣盎然、百感交集,将对于学术陌生、乏味、疏离的读者,引进阅读“陷阱”不能自拔。很多读者反馈,都是一气呵成、一字不漏地把书读下来。一本立足于深厚学术根基的戏曲研究著作,因贴近生活的源头活水而焕发出如此勃勃生机,让普罗大众欲罢不能,用现在的话说,“也是醉了”!

孙先生与国家大剧院也有“戏缘”,他在《京城戏缘》中专有一节《夕阳映照大剧院》,写道2008年8月28日他的七旬生日那天,特地以参观国家大剧院的方式予以纪念。孙先生说:“今有家人陪伴,加上是个可纪念的日子,无论如何要去却心愿。到这里,不是为了观赏,也不想评判,只想替自己画个句号。看了近一辈子的演出,出入大大小小、新新旧旧、里里外外的各类戏场,就算这里最大、最新、最美、最好。”冥冥之中真有缘分,当天大剧院举办“金石永寿”寿山石篆刻艺术展,吉祥而巧合的名目仿佛是为庆贺他七秩寿诞。走出剧院,正值日正西沉,夕阳映照,银光灿灿,湖影交辉,孙先生浮想联翩:“人谓:人生似白驹过隙。说长一点,就把一生当作红日一轮,夕阳西下,我当其时。此刻,人立剧院身旁,浸染夕阳余晖,是天人合一的象征,个体生命的浓缩。”孙先生感叹:一生与戏剧结缘,无怨无悔。

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就让我们翻开别出机杼、独创一格的《戏缘》,仰以察古,俯以观今,因循着曲径通幽的悠远之气,游走在拍案惊奇的精彩之中,伴随孙崇涛先生的人生戏剧之旅,一起去看看沿途风景吧!

(原载《国家大剧院》2016年4月刊,发表时题为《<戏缘>的别出机杼》并略有删节,现刊发完整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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