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连良喜欢王和霖的聪颖、好学,他热心、真诚地向弟子传授技艺。
向老师学习《四进士》是王和霖藏在心中很久的一个愿望,可是他不敢贸然提出请求,倒是老师先提起了这件事情。 在马连良家中,老师关心地问起:"最近演了什么戏?" "《四进士》。"王和霖答道。 "听说你在戏中不扮毛朋,扮宋士杰了?"因为关德咸嗓音失润。中华戏校演出的《四进士》主角宋士杰改由王和霖扮演。 "你把宋士杰的戏走走。" 王和霖把宋士杰的唱念做表一一演了出来。那"三杯酒下咽喉把大事误了"的唱腔清脆响亮;那"一公堂"的念白抑扬顿挫,字音清晰;那"盗书"时的表演细致认真,交待得清楚、明白。
马连良脸色平静,但看得出来他对弟子的表演是大体满意的。不过,严师出高徒,马连良并不表扬弟子的成绩,却尖锐地指出不足。""三杯酒下咽喉把大事误了",表现的是宋士杰的气恼、悔恨,我是这样唱的。"马连良小声地示范。
王和霖发现,老师的唱法不显高亢激越,但却是悠扬悦耳,尤其是"三杯酒"的行腔,巧俏圆润,是典型的马派唱法。
""盗书"的表演更要注意层次分明。台上的宋士杰进行无声的表演,这表演要让观众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着,马连良把自己表演"盗书"的诀窍讲给王和霖听。
"盗书"表现的是店主人宋士杰收留了两位住店的公差,从公差的言行中,宋士杰发现他们的到来与自己干女儿正在打着的官司有关。为查得证据,宋士杰在夜间撬开了公差的房门,盗取、抄录了公差带来的官府之间密札求情,企图将官司做枉法判断的书信。这一书信成了后来公堂对质的有力证据。这一场戏,马连良用细腻的做表把宋士杰暗室盗书的情节描绘得逼真、生动,向为人们称道。
王和霖原来的演法是:宋士杰潜入公差的住房,从桌案上翻书信,然后拆信、抄信,最后将书信放回,走出房门,表演结束。 马连良的演法要细致得多。他传授给王和霖的演法是:宋士杰神情紧张地拨门、入室,而后小心翼翼地翻出书信,点燃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宋士杰看信、吃惊、沉思,拿出笔墨抄录书信。书信抄完,放回原处后,宋士杰不是径直走出客房,而是在将出未出客房之际,猛地回头,四下谛听、观望。他担心天明之后,自己盗书、抄信的秘密行动会被公差发觉。他站在"门坎"处,先用眼神盯视一下二位公差,二位公差还在闷头大睡,确信未惊动公差后,宋士杰再遥望放有书信的桌子,想想书信可是依原样放好?忽地,宋士杰猛然想起自己放回的书信与原来的位置颠倒了,他大吃一惊,马上紧张却又是悄没声地再次走进客房,他用半侧斜的身子遮住蜡烛的火光,以防光亮刺眼,惊醒差人。而后,宋士杰移步桌案,把书信转过面来。不仅如此,宋士杰在翻转书信、放下书信之后,还在暗中用手上下摸了摸桌子的边缘,当确信书信没有放出桌面,而是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桌上时,他才暗出了一口气,悄悄走出房门。
这是一组多么详尽、细致、生活的表演!
马连良向王和霖传授"盗书",不但示范动作,而且分析了每个动作的要领,还着意讲出了每个动作的具体内涵。这样,王和霖心领神会,再演《四进士》,自然是身手不凡了。
《范仲禹》也是马连良向王和霖传授的剧目之一。这个戏演的是宋代书生范仲禹携妻儿进京赶考,途中,妻子被告老太师葛登云抢走。范仲禹去葛府寻妻,反被葛登云打死,弃尸郊外。恰在此时,范仲禹金榜题名,差人到处寻找状元,在郊外寻到了死而复生的范仲禹的一段故事。
《范仲禹》是马连良演出时用的剧名。通常演出,只有范仲禹寻找妻子被害,又被差人找回的《问樵闹府、打棍出箱》。马连良则增益首尾,前面加上了范仲禹与妻子白氏山中失散的序幕,后边增加了范仲禹的黑驴去开封府告状,包公审案,惩治葛登云,救还范仲禹的情节。马连良的演出故事完整,人物命运交待清楚。他演出的广告除标明"全本《范仲禹》"之外,另加一行小字,注以"问樵闹府、打棍出箱、阴错阳差、黑驴告状"的字样,表明了全剧的大致情节。剧中,马连良在"问樵""闹府""出箱""公堂"各折均有精彩的表演。
王和霖早就演过《问樵闹府、打棍出箱》,也看过不少名家演出这个戏,可只有在得到马连良的亲授之后,王和霖才对这个戏的人物刻画有了深入的体会。
教学开始,马连良首先让王和霖把这出戏走一遍。王和霖略一思索,按照流行路数开始表演范仲禹的上场。
范仲禹先在幕后叫板:"走哇!"声落人出,范仲禹左手提着褶子,随着"仓台七台乙台"的纽丝锣经走上舞台。出场之后,范仲禹撩起水袖、抖动水袖,然后起唱二黄散板:"山前山后俱找到,不见妻儿为哪条?" 王和霖表演完毕,马连良没有评说,他只是站好身形,为王和霖做起示范:"我是这样演的。" 马连良站在"侧幕"后面,凝神静气,准备上场。他不用那已经成为标准演法的"走哇"的叫板,而是拧眉摇首,在幕后先出一声"唉"的叹气,这"唉"声颤抖、苍凉。随着叹气之后,范仲禹两手搭在一处,垂落到小腹以下,身体微微弯曲,迈着踉跄的步子出场。出场后,范仲禹做出全身疲惫、似乎再也没有一点力气的样子在"九龙口"亮住。只这一叹气、一出场,就把范仲禹在山前山后遍寻妻儿,身体劳乏、精神萎靡、形容困顿的样子表现得惟妙惟肖。
亮住之后,范仲禹的双眼往后一瞟--"妻子呢?"再往后一瞟--"儿子呢?"当他确信哪边也没有妻儿之后,眼神归于中间,他微微叹气、轻轻摇头,似乎是在说"哪儿也找不见,没有希望了!"失望的范仲禹又无力地向前挪动了两步,开始唱出"山前山后俱找到,不见妻儿为哪条?"这唱腔摇曳多姿,又带着几分凄苦,把人物的悲剧命运揭示得十分准确。 一出《范仲禹》,马连良细致地向王和霖传授了刻画人物的各种技巧,"问樵"时的急切;"闹府"时的悲哀;"出箱"时的惊险,直至"公堂"时的疯癫。王和霖勤奋学习,刻苦揣摩,演出的《范仲禹》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
马连良关心王和霖的成长,在繁忙的演出中,他尽可能地抽出时间向弟子传授技艺;王和霖尊师重学,如饥似渴地向老师学习马派真话。一段时间之后,王和霖演出的《借东风》《清官册》《九更天》《法门寺》等马派名剧已颇具水平。这时,继承马派艺术、举起马派旗帜,对王和霖来说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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