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和霖还亲自看到了老师独创戏曲人物形象的过程,《胭脂宝褶》过去只有《遇龙酒馆》和《失印救火》两个单折。演《遇龙酒馆》时,永乐帝微服出访,头戴武生巾,身穿宝蓝褶子,扮相十分平常。马连良为突出永乐帝上元逛灯的潇洒气度,重新设计了人物服装。他的头盔是一个纱帽做成,帽胎的前边用金箔压成个云彩形图案,帽胎正中镶嵌一块美玉,帽胎的后边做了三道岗,而且左右各突出来一个微微下斜的小翅子。永乐帝身着箭衣蟒--这是吸取了戏曲服装中人物行路宜穿箭衣,帝王宜穿蟒袍的两种习惯而设计制作的一种新型服装。箭衣蟒不用后摆,它是圆领、紧袖,袖口处有个小小的马蹄形。永乐帝腰系软带,软带上挎有宝剑。这一造型新颖、漂亮,它不是马连良凭空杜撰,而是依据明陵中出土的帝王画像的服装加以美化、提炼而设计出来的。

马连良十分喜爱这个永乐帝的扮相。30年代,他曾用永乐帝的扮相照了相并制作成一幅l米多高的银制彩绘大画像,照片中的永乐帝二目侧视,身躯端正,右手理髯,左手扶剑,气质十分华贵。这幅银制彩绘大画像一直陈列在马连良家中,王和霖每次去老师家,都要反复端详、瞻仰这幅画像,并暗自揣摩老师的手眼身步及神气、表情。

值得提出的是,30年代的马连良就已经注意并实施建立了"经济文化联合体"。马连良投资在北京珠市口草市胡同兴建了长顺兴戏衣庄。长顺兴戏衣庄成了马连良改革戏曲服装的试验场所,马连良做成的戏衣多是自己选料、自己定色、自己出样,经反复印染、绣制,在长顺兴制作出来。这样做出的戏装自然是别具一格。

王和霖看到,老师的服装也不是常用不变的。比如前面提过的《胭脂宝褶》中永乐帝的扮相,中年之后,老师即将帽胎废弃,又改用了武生巾。比如老师在《临潼山》中扮李渊,曾创用了背插方形靠旗的服装,一段演出之后,他认为方形靠旗表演起来不利落,就毅然恢复使用三角形靠旗。马连良就是这样不断革新,内中也包括否定自己,这是难能可贵的。

这一时期,王和霖看遍了老师演出的各类剧目,马派艺术连同老师继承传统、勇于创新的精神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老师对他的关怀、教诲也使他受益终身。

那是老师演出《范仲禹》之后,王和霖循例到后台侍候老师卸装。

"今天的演出怎么样?"马连良一边卸装,一边询问王和霖。 "嗯,好!"王和霖笑眯了双眼,不住地赞扬。

"看过余叔岩余先生的这个戏吗?"马连良问道。

"没有。"王和霖回答。

"高庆奎高先生的呢?言菊朋言先生的呢?谭富英谭先生的呢?"一向寡言的马连良忽然发出一连串的提问。

"我……"王和霖不知所措了。 "记住,要看我的戏,要看各个流派的戏,要看各个行当的戏,还要看各个剧种的戏!"马连良一字一顿地说着,神情十分庄重。 "是,老师,是,老师!"王和霖连连应声。 马连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认为,广采博取,转益多师,这是学业之道。他自己是这样做的,他要求王和霖也这样做。

学马派,首先要学习老师对艺术的严肃认真,一件事情使王和霖永远不忘。

1936年,马连良作为股东之一的北京新新大戏院落成,这使马连良开始有了自己固定的演出场所。

新新大戏院坐落在北京西长安街路南,东靠中南海,西邻西单牌楼,是一个交通方便、地点适中的繁华场所。 新新大戏院的规格、样式、设施等在京华是一流水平。戏院落成,马连良叫上自己的长子马崇仁,弟子王和霖、王金璐、李慕良和花脸演员周和桐,另外,还请来了他的一位忠实观众马治中(西餐馆工作,常为马连良服务,后移居香港),七人一起来到了新新大戏院。

马连良领着众人参观了戏院的前台、后台及各种辅助设施。看到戏院的屋顶是用隔音板装饰,看到后台化装室干净整洁,看到观众席宽敞舒适,弟子们由衷地发出赞叹、欢呼,他们为老师有了自己的戏院而高兴。

"不是让你们喊好来的。"说着,马连良带一行人登上舞台。马崇仁、王和霖等人站在舞台上,个个睁大眼睛,看着老师,不知他做什么。

"你们站好。"说着,马连良走下舞台,他在观众席的五六排处选个座位坐下,然后他对台上的人发布命令说:"每人唱一句"劝千岁"。" "劝干岁杀字休出口……"台上的人按次序,每人唱了《龙凤呈祥》中的这句西皮原板。

"好!"马连良大步向剧场后边走去,到了剧场中部的通道上,他又选了个位置坐下,"每人念一句《群英会》的上场对。" "运筹扶汉室,参赞保东吴。"台上人又依次念起了《群英会》中鲁肃上场时的两句台词。

"好!"马连良离开座位,大步流星地走到剧场最后一排的角落上的座位处,大声地发出命令:"念《空城计》的引子!" "羽扇纶巾,四轮车……""诸葛亮"们依次"出场"。 "好!"一声出口,台上的人发现,马连良不见了,只一会儿,"唱一段流水板"的命令从高处传来。几个人抬头一望,马连良端立在剧场二楼的中央。

王和霖明白了:今天,马连良是以观众的身分,在楼下、楼上,前后左右各个位置收听台上的演唱,以检验剧场的音响效果。王和霖深深地为老师的做法所感动,他想,老师对演出、对观众是这样认真、负责,这是值得我永远学习的呀!

30年代,马连良住家在北京崇文门外的豆腐巷,这里离中华戏校不远,王和霖拜师马连良后,常去老师家学戏。

对王和霖来说,马连良的家就是一个巨大的艺术宝库。不用说向老师学戏,就是看老师排戏,听老师吊嗓都是自己开阔眼界、增长见识的绝好机会。

马连良每天都要吊嗓子。当时,为马连良操琴吊嗓的是马连良新收下的弟子李慕良。李慕良初学老生,后来专门操琴,成了继杨宝忠之后马连良的得力辅弼,也是当今京剧界首屈一指的京胡演奏家。

一天下午,王和霖来到老师家,向老师行礼、问候完毕,便站在一旁听老师吊嗓。

马连良吊嗓很特殊,他不像一般人吊嗓那样,在琴师旁边直直站立,引吭高歌,而是在胡琴拉起之后,他在室内随意走动,甚而干些擦桌子、掸灰尘等手头的零碎活计,待到该当起唱的时节,他也是边干活、边走动、边演唱。他吊嗓时神态潇洒,演唱自然,绝无费力劳神、声嘶力竭的样子。

马连良吊嗓州顺序大多是先唱二黄,再唱西皮,最后唱段反二黄结束。王和霖觉得,一样的唱段,到了老师嘴里就能唱出不同一般的韵味。比如《马鞍山》中钟元甫唱的那段二黄原板"老眼昏花路难行",老师唱得曲折委婉、吞吐有致。再如《甘露寺》中的西皮原板转流水,老师唱得顺流而下、节奏悠扬。《乌盆记》中的反二黄也是老师在吊嗓时常用的唱段,老师唱来不但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而且在许多地方还有自己独特的处理。比如反二黄慢板中"刹时间老天爷降下雨来"的一句,老师把"老天爷"拔高而起,唱腔异峰凸现。再比如一般常唱的"可怜我身在外乡埋"的唱词,老师改为"害得我身在望乡台",在"妻子盼夫夫不能够回来"的后面,老师还唱"好一似失身落了大海,要相逢除非是那梦里阳台"两句,整个唱段处理得十分新颖。王和霖学会了这种唱法,把它用在自己的演出之中,取得了异乎寻常的效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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