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生戏教学的权威

丁老师对杨派武生戏十分精通,对每出戏、每个人物了如指掌。他能准确、细致地讲出杨小楼在不同年龄、不同阶段,演同一出戏、同一段动作的演变和特点。杨先生深知丁老师教杨派戏的功力,加之自己演出忙,无暇教戏,就不仅将自己的徒弟交给丁老师教,还将自己的外孙刘宗杨托付给了丁老师。丁老师也常当着杨先生的面教刘宗杨杨派戏。梨园界出现这样一位教戏高手,武生界很快形成武生演员莫不求教于丁老师的局面。连杨小楼本人也不例外。丁老师告诉我,有一年,杨小楼大年初一要在吉祥戏院演出《英雄会》(《即镖打窦尔墩》),杨先生饰黄三太。因为这戏不常演,他已然记不清了,于是就派人请来了丁老师。丁老师当时不假思索地从头到尾把这出戏大到场子、人物、唱念、身段,小到搭架子和切末的使用都讲了一遍,使杨先生才回忆起来,圆满地完成了演出。戏班很多人知道这件事情后都说:"丁先生真比不了!"

早年,程砚秋先生为了使自己有武戏基础,要学学武生重头戏,就来请教丁老师。丁老师听说他要加强武戏基础,就教了程砚秋先生一出《挑滑车》。程先生一向对人诚恳,学戏时对丁老师毕恭毕敬,一招一式认真地学。等说完了戏,他俩都出了一身汗。丁老师让程先生提着水给自己冲脊梁,总叫程先生的小名"小四儿"。直到程先生日后成了名,别人都尊称他"程老板"了,丁先生也一直没完全改过口来,只是把"小"改成了"老",叫他"老四"了。这时程先生见到丁老师,远远地就问好:"丁老师您好哇!"还和从前一样。所以,丁老师一提起程先生总是说:"是个角儿,有礼貌,懂规矩。"解放后,程先生在文章里还专门提到向丁老师学习《挑滑车》的事呢!

我毕业不久,余叔岩先生收孟小冬为徒。孟小冬向余先生学《定军山》、《战太平》时,余先生身体不太好,只能教教唱腔。他指名让孟小冬去请丁老师教戏,说:"身段动作跟丁老师学没错,我的戏路子他全清楚。"于是,孟小冬就按余先生的吩咐去向丁老师请教。当时,孟小冬住东城,丁老师住西城。她每天让包月车去天蕙斋鼻烟铺接丁老师来自己家里(丁老师天天准去天蕙斋坐坐)。孟小冬扎上靠,戴上盔头,挂上髯口,然后,由丁老师嘴里念着锣鼓,一遍一遍地教她《定军山》和《战太平》。

李少春也是在那时候拜的余先生,学《洗浮山》、《战太平》。余先生也同样叫他向丁先生学武的,还说:"那不也是你师父吗?武的得靠他说,别人不像。" 丁老师是北京各大班武戏管事,每天都得到后台照料一下。如果同时有三个地方有戏,他也许都绕着看看,也许只去一处。如果遇有向他学戏的徒弟头一次上演,他就亲自把场。后来,渐渐发展成学武生戏的演员蜂拥而至,非要丁老师教杨派戏、黄派戏不可。一时间真是众星捧月,丁老师很快地确立了在戏曲教育界的权威地位,他教戏的黄金时代到来了。

有缘相会

我在中华戏曲专科职业学校学习时,最初分在老生行,已经跟曹心泉、陈少武、张连福老师学过不少昆曲和皮黄老生戏,后来又和蔡荣贵老师学戏。我早已听说丁老师的大名,这当然因为我从心里喜欢武戏,而丁永利老师又是教杨派武生戏的权威。当时,丁老师正在教"德"字班的几个分在武生行的学生。我分在老生行,但我总是千方百计抽空去丁老师那儿看他教戏。

丁老师那时是四十开外的年纪,身材魁梧高大,脸色微黑,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表情总那么严肃,配上他那件肥大的长袍,让人一望就觉得这个老师是个大人物。我们这群十三四岁的小孩子看去真有点害怕。我开始因为是偷着看,而且离的也远,所以,一直没能接近他。

一天,我和王和霖在校园里迎面遇见丁老师。他知道我们正在和蔡荣贵老师学《借东风》。他往我们面前一站,突然问王和霖:"小子,你把"四方"的腔唱唱我听听!"王和霖就照蔡先生教的,把"诸葛亮上坛台观赡四方"一句唱了一遍。丁老师说:"马连良这句是这样唱的!"接着,自己小声唱了一遍之后说:"听见没有?记着,马连良这个"四方"还有一个小拐弯,是个小腔。"他在说"小腔"两个字时,把"小腔"说成尖字,然后笑着走了。我当时突出的感觉是丁老师记戏的能力真非同一般,连老生戏的唱腔记得也那么清楚。我望着丁老师的背影,心里冒出一句戏词来:"先生真乃神人也!"我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向丁老师学上武生戏呢?""在抱着这种希望的情况下,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我不但偏重学了很多靠背老生戏,而且还从偷看丁老师教戏,过渡到分配我站旁边跟着学,直至最后被学校指定丁老师专以教我为主,成为其他学生站旁边跟着学的局面了。他教我一个人学戏时,他总是一边喝茶,一边抽着旱烟袋。我呢,一边耗腿,一边学词,然后学唱,最后学身段和动作。丁老师教戏很快,但并不粗糙,教着我新戏的同时,对过去和别人学的戏也都一一细致地做了加工。由于金仲荪校长刻意培养和丁老师精心教授,我很快成为戏校武戏中的梁柱。可我因从小家贫,幼年丧母,营养不足,别的学生都有家里人探望,送些好吃的去。惟独我没有这方面条件。所以,个子又瘦又小,一出大戏演下来气喘吁吁。金校长就每天叫我到校长室喝鱼肝油、炼乳。可丁老师不信"洋"的,认为什么吃着香,什么就有营养。那时候,戏校总是在前门的中和、广和剧场唱白天戏,合同一订就是一年。丁老师有时买热烧饼夹月盛斋的酱羊肉,有时就买都一处的炸三角,揣在他肥大的袖子里,带到剧场给我吃。要是在长安演夜戏,他就带火烧夹天福号的酱肘子,有时也在郑康记买福建肉松给我吃,几乎一天不拉。偶有闲空,丁老师还带我到他家去和他同桌吃喝。对于我这样一个穷学生,他像亲生子女一样看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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