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两位大师同台

我自十五岁投师梅（兰芳）门，此后的几十年中，我演过的剧目在百出以上，演出场次更是数以千计，其中有一场演出我永远难忘，那就是1954年在上海，我有幸陪梅兰芳、周信芳两位大师一起，同台演出了《二堂舍子》。
《二堂舍子》共有四个人物，梅先生扮王桂英，周先生扮刘彦昌，梅葆玥和我扮演剧中的两个娃娃生沉香、秋儿。 我是梅先生的弟子，和梅家上上下下十分熟稔。演出之前，我陪周先生到思南路梅家去研究演出事宜。
梅、周两位大师都谦虚礼让，谈到演出路数，梅先生表示“按信芳的路子演”，周先生则表示“我随着梅院长”。商量了一会儿，梅先生总是说“我跟您”，周先生也用“我跟您”作答。二位的礼让把我和葆玥逗得大笑不止。
排戏是在梅家客厅进行的。梅周二位不但认真地唱、念，做身段动作，而且连锣鼓经也哼出来。当梅先生起唱时，周先生为他哼着胡琴过门；当周先生起唱时，梅先生则为他哼唱过门。两位大师的聚精会神、默契配合，我看着又崇敬，又感动。
“舍子”一场梅先生演得动人心魄。剧中当秋儿被秦府兵丁抓走，沉香向父母辞别时，老演法是大家抱头痛哭后戏就结束。这次戏排到这里，梅先生觉得意犹未尽，还应加点什么为好。他与周先生商议后，增添了大段念白。那时在沉香即将离去时，王桂英把沉香唤回，这里增添了一段念白，其大意是“今日放你而去，日后见了你的亲生母亲，不要忘记我们。我二老百年之后，你要到坟前看看，烧化纸钱，我们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等等。这段长长的台词，含血带泪，凄切哀宛。经梅先生试念，听者潸然泪下。
演出之前，有的同志考虑到梅先生已是花甲老人，演出日期临近，所加台词太长，怕他在台上出了差错，就连梅先生的老友许姬传大叔也再三劝梅先生“免了这段台词吧”。可在艺术上永不满足的梅先生却不为所动，他笑着对朋友们说：“不要紧，我背，我背。”在距演出只有两日的情况下，他硬是早背、晚背，牢牢记住，使演出有了撼人肺腑的强烈效果。
周先生的刘彦昌也十分出色。他非常注意人物内心世界的开掘。“舍子”一场，他把刘彦昌左右为难、矛盾痛苦的心情通过唱念做表体现出来。我在他身旁真仿佛看到了一位疼爱孩子的父亲，看到了父亲处在无法解决的困难之中，我几次强忍泪花，可泪花又几次夺眶欲出，那种感受我至今难忘。

（摘自 原《戏剧电影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