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李先生和名丑马富禄先生在中和戏院合演《钓金龟》,一出仅40分钟的小戏,台上只有康氏和张义母子两人,却演得台下满堂喝彩,掌声不断。
第二天我特地到他家请教:“一出两个人物的小戏,您怎么演得那么精彩?”李先生笑着对我说:“我唱了几十年的戏,不管大戏、小戏,主演配演,只要我一出场,不管今儿嗓子好坏,什么全忘了,一心就想把戏演好,要演出角色的精、气、神。别瞧我扮的是老旦,可必须以激情去演戏。这激情可不是象有的演员不管人物身份,总是吹胡子瞪眼,唱起来咬牙切齿,用脚去使劲跺台板,逼着观众叫好,认为这就是激情。不对!这是‘洒狗血",有时能破坏了戏。要演人,用行话说,在台上决不能‘泡汤"(偷油不使劲的意思)。我不管演大活儿、小活儿,只要扮上就得叫她象样儿。一出《钓龟》我唱了不知多少遍,没事就拿起胡琴自拉自唱,反复琢磨唱腔,琢磨气口。”
“我听《钓龟》康氏最后唱的:‘小张义在一旁他不睬不闻",腔托得那么长,听不出您换气,好象是一口气唱下来的。”这时,李先生小声把这句又唱了一遍,详细给我解释:“你说对了,要让观众听着好象一口气唱下来的,最适合康氏此时满腔怒火,十分气愤的心情。其实我运用偷气、换气、丹田气托腔的方法演唱。‘小张义"这句是一口气,借‘他"字是平声字,我狠狠偷了一口气,送到腹部,然后又从腹部用气到胸部,再推上口腔送出去。”
李先生特别耐心细致,毫无保留地给我讲这句的演唱技巧。这样的演唱又合乎人物的心情,又展现出演员的绝技。
当然,他不止在《钓龟》中有绝腔。拿《大登殿》中的王夫人来说,全剧已快结束,薛平贵、王宝钏已经唱了两个多小时,台下观众听唱工戏也都过了瘾了,此刻,剧已到尾声,可李先生扮演的王夫人一句“来在午门下车辇”,还有《四郎探母》中“一见娇儿泪满腮”的高腔,可真是洪亮宽厚,音质饱满明净,气力充沛,苍劲挺拔,具有醇美酣畅的特殊韵味,令满台生辉。尤其是[垛板],咬字真切、喷口有力,句句动听,更加充分展示他演唱技巧的精湛高超。
李先生晚年与裘盛戎先生精心研究,在传统基础上大胆创造,合演了《赤桑镇》,他扮演吴妙贞,当见到包拯后的头一句“见包拯怒火满胸膛”,唱得气力充沛,高亢挺拔,宽亮清脆,甜润中又带沙哑,唱出了吴妙贞怒气填膺的心声。一出40多分钟的唱工戏,让他们二位唱得极为精彩,可称精品佳作。真是百听不厌,感触颇深,不禁联想起一次李先生的讲话。
那是1963年10月,我从内蒙古放假回北京探亲,顺便去看望李先生。那时他因患脑血栓,虽脱离危险,但医生劝他不要再登舞台了。李先生只得养鱼、种花,在家恢复健康。当我去看他,一进门很快把话题转到戏上来,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这次北京京剧团去香港演出,在火车上应列车长的邀请,请演员们清唱,裘先生从广播里听到万一英唱了一段《望儿楼》,裘先生特别高兴,立即把万一英叫到他的软卧车厢,问她都会什么戏?就聊了起来。
因为李先生一病,过去与裘先生合演的《遇后·龙袍》,特别是这出《赤桑镇》,都不能唱了。今天听万一英一唱,嗓音宽亮清脆,还有“李派”老旦的风韵,便鼓励万一英与他合演《赤桑镇》。
万一英在裘先生热情鼓励和直接指导下,果真在香港演出了《望儿楼》,颇得赞扬。返回北京不久,便与裘先生演出了《赤桑镇》,博得各界的好评。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一个偶然的机会,冒出一个老旦艺术苗子。李先生为此事也特别高兴,他曾主动提出让万一英到他家里,要好好给她说说。后来,万一英在李先生的精心传授下,成为北京京剧团老旦行的佼佼者。不久,万一英一步一步和众多艺术家同台演出,直到现代京剧《沙家浜》中她扮演沙奶奶,响名全国,成为驰名的优秀老旦演员。
是的,在我接触李先生的十多年里,我的确感受到他是一位平易近人、忠厚善良、热心培养后代的前辈艺术家,尤其是他对艺术那种执著追求的精神,更值得我们学习。据李先生介绍,他早年学老生,因受挫折,后改老旦,拜罗福山先生为师,又投前辈老旦龚云甫先生门下求教,并得龚先生琴师陆五爷传授。他常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听他讲述学艺过程,那真是披星起、戴月归,“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取得今天艺术上的成就。虽然他早在30年代就蜚声剧坛,可是要保持自己艺术常青,决不能有半点轻率、麻痹大意的思想,他始终在艺术上刻苦钻研,精益求精。
直到他躺在病床上,仍然念念不忘京剧艺术事业的创新发展,苦心培养后代传人。李先生一生受了很多徒弟,早年已有成就的有李盛泉、李金泉、刘子元、姚炳维,解放后又培养了赵鸣华、王梦云、王晓临、林丽娟、程静华、刘桂欣、李鸣岩、李重华等女老旦新秀。
李多奎先生已经离开我们近30年了,可每当我听到他演唱的录音,便联想起当年一些往事,对他那种崇高的敬业精神,总是敬佩不已。(全文完)
(摘自 《梨园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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